第32节

  2014年3月12日，晴：画图的女孩还在，脸圆了些，还和从前一样精神。春夏秋冬循环往复，而她从来没有搁下手里的铅笔。我在她眼里看见一种叫梦想的东西，璀璨又夺目。而我的梦想，却早已被我丢弃在污浊的沟渠里腐烂着，这一生我大概是白活了。
  2014年4月1日，晴：这个叫向青的姑娘，我真想看见她能代替我，实现梦想。
  这页之后的每一页记叙，都有她的姓名。
  ——向青这样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曾穷困潦倒，也还没找到人生的目标，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大概是恋爱吧。
  ——向青设计的婚纱令我惊艳，可我在画稿的一刻突然惊觉，眼前这个姑娘再有两年就要嫁人了吧？我看得出来，她喜欢叶棠，挺好的，叶棠人是木了点，总比我磊落。
  ——宁可失去你，我还是义无反顾要往一条歧路上走。向青，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怕？
  当向青将记事薄翻到尾页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最贫穷的时候我都不曾鄙弃过自己，高中时背着书包在街头上看着面色麻木的人群，想象他们尽管拥有我不能想象的纸醉金迷的生活，可他们的一生也不过如此，没有目标也没有梦想，平凡而庸碌。而这正是我的与他们的不同，我的生命里有一束光。
  我回不了头了。
  她用指腹摩挲着每一行字句，突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真实的言澈。
  在他不折手段追逐名利的同时，内心里的煎熬却无人能懂。画画这么难，设计这么难，谁会是为了抄袭去学习它？若心里不是有一个梦想，当年贫困的少年，何必选择一条这样崎岖坎坷的人生路。这世上大把大把可以赚钱的职业，服装设计……是怎样艰难的一条路。
  向青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起了手机，从电话薄里找到了蔚云的手机号码，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听见蔚云干涩的声音跟她问好，“向青？你……找我有事？”
  已经许久没跟蔚云说过话，向青内心微妙，先是顿了两秒，紧接着说道，“蔚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认真听好不好？”
  蔚云当即就表示，“你说。”
  “蔚云，我知道你们的公司是怎么运作的，堂而皇之地抄袭国际大师们的设计继而出产山寨品。但这样的生活真是你想要的？我承认我的话是说得太直接太不留情面，可不说出来，我怕自己再后悔一次。”向青站在言澈经常发呆的落地窗前，擦着眼泪感受着倾洒一地的阳光，“我到现在都记得跟你一起在设计部里做针线活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你要做能站在国际t台上的服装设计师。时装周、高定秀，你忘记你的梦想了？这些是不可能通过抄袭获得的！任何工作都不值得你背弃自己，不要抄袭，不要纵容自己抄袭，不要把自己的梦想越推越远，真的不值得。”
  蔚云先是沉默了一会，继而问她，“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看了言澈的日记。”向青如实回答她说，“没有人不是怀揣着梦想走上这条路的，三年五年没有获得任何成绩当然会质疑自己，所以他抄袭了，第一次是战战兢兢，第二次是忐忑紧张，三次五次就是习以为常、就此麻木……”
  蔚云不说话。
  向青的视线看向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心情复杂，她对蔚云说，“人生的路真的很短，青春就更短了，一眨眼五年十年就没了。你不如停下来回头看看，你一路走来的这条路是不是走偏了，走错了？至少现在你还可以回头。”
  “迟了，就连后悔都没机会了。”
  然而蔚云却在漫长沉默之后挂掉了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滴一下，通话结束。向青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作为朋友，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蔚云要怎么选择，她是左右不了的。
  叶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这是她自己的人生。”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风卷残云地搞定了一顿kfc，由于fiona一下没了首席和两位总监，向青的工作量已经没法悠悠闲闲地五点收工，叶棠更是忙得晕头转向，两个人只能在公司里随便对付一下晚饭。
  向青略略感慨，“我只是在想，她在fiona辛辛苦苦这些年却一无所获，很不公平。”
  “这个工作不适用于社会公平原则，成功的只有少数人，踏入这一行，就得接受这一不公平，时尚就是如此，要不总有其他职业让你选择。想要公平，就去做其他职业，从小职员做起，到部门经理，再到总经理。时尚就是短暂的、冒险的，不公平的，没谁能保证你一定能成功。”叶棠抬起头来对向青说，“不要急着反驳我，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卡尔拉格斐说的。”
  向青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摸着桌上一株含羞草的叶子。
  这是她前两天从楼下的地摊上买回来的，看着蛮可爱，十块钱，闲着没事就拿手摸摸，看叶子收拢的过程也是挺有意思的。
  “言澈的事情我知道你还没能缓过来，反正这一季的定稿告一段了，可以稍微放松下，周末休息两天吧。”叶棠把一叠稿子收进文件袋里，“顺带周六我们回去看看你父母，我找人订了一盒品质不错的燕窝送给你母亲，你父亲有三高，烟酒都不能送，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要不你给我点意见？”
  “不用麻烦……”向青依然闷闷不乐，“你这么忙，不用费心这些事的。”
  “向青，我知道言澈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安慰的话谁都会说，我帮不了你什么，但你不能总把自己困在他的阴影里。”叶棠拿出手机来翻了翻自己的备忘录，“下下个星期有个古典乐团的音乐会，我受邀出席，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权当是见见世面？”
  “我一个fiona总监，将来巴黎、米兰随便去，需要见什么世面！”向青郁郁不满，叶棠一笑带过，“好吧好吧，你想玩什么？我抽时间带你去。”
  向青知道叶棠这是在哄她，也不想让他太担心，就微笑说，“你不用当我是小姑娘吧，出去玩什么我是没兴趣，周末闷头睡两天呗。”
  叶棠颔首，“日本有个设计师，在设计圈摸爬滚打了有十来年了，始终做不出一番成绩，cary对他的设计一直很感兴趣，想拉他一把，下星期在东京与他合作一个概念秀，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不等向青流露疑惑的目光，他便继续说，“向青，我们已经站在设计圈的上层了，这些还未能实现心中理想的设计师，搭着我们的手，把心里的一束光照得更亮——我想要你去见一见这束光。”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49
  虽然计划定的是要去东京看秀，但叶棠还是本着要跟两位老人知会一声的原则，周六拎着一支红酒和一盒燕窝就上门了，按他的意思是，既然决定要给自己放假就不急着非要周末走。
  向青对这事没得拒绝。
  一大早，她这刚洗完脸还在擦面霜，听见客厅里传来老爸老妈一阵热情招呼的声音就知道是叶棠到了，推门出来还见他手里拎着个瑞可爷爷的蛋糕盒，忙接过手里来，“很自觉嘛，没忘了要给我带东西。”
  “估计你这个点刚起来，肯定没吃早饭。”叶棠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对着正给他泡茶的向父微笑，“大概向青跟您二老已经说过了，我要带她去一趟日本，是工作也是旅行。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
  “日本啊……”向父煞有介事地念叨起来，“我看新闻里都说，最近中日关系可有点紧张，去日本玩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小年轻出去玩玩是应该的，这老头……看新闻就看新闻，瞎操心什么？”向母正端着一碟水果出来，搭话说，“你们好好玩，好好工作，注意安全就行了。对了小叶啊，你老师最近还好吧？向青说她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看你跟向青现在关系这么好，抽个时间安排我们去看看她。当然了，吃饭能免则免，不搞这些虚的面的东西，就是一起坐下来说说话。”
  叶棠微笑，“不瞒您说，我的老师也有这个意思，说我跟向青迟早是要结婚的，在她精神尚可的时候，应该和你们见个面。我计划着，如果二老有时间的话，不如等我和向青从日本回来就安排这件事？”
  “有时间，当然有时间。”向母看来是很高兴，“我跟老头子平时都是闲着打打麻将、看看电视的，你们工作忙，我们肯定配合你们的时间。”
  向青叉着一块蛋糕拿余光去瞥叶棠，见他是一脸认真诚恳，心里还犯嘀咕：之前看叶棠的意思，结婚的事应该是不着急的，怎么着又筹备起让她父母跟吴之歆见面的事了？
  午饭之后，叶棠硬是被向母留了下来，说下午向父的朋友会送两条新鲜的草鱼过来，一只都半米长，晚上做个鱼头炖豆腐的，新鲜滋补，工作这么忙，平时肯定没好好吃饭。
  向青拉着他跟自己去收拾行李，生怕自己有什么东西忘了带，“护照、换洗衣服、毛巾、牙具、化妆包……应该齐了吧？”
  “手机充电器。”叶棠正坐在椅子上翻她高中时候的画稿，颇为嫌弃地抽出一张苹果的素描来问她，“你这个水平是怎么考上的美术学校？”
  向青冲过来一把夺回稿子，“什么啊……这是我高一时候画的，那会儿都没怎么学过画画，能画成这样不错了。当时我爸坚持是要我报考理工科专业，出来他能给我安排工作，结果我成绩实在达不到线，只好去学画画考艺术类，结果没想我真有画画的天赋。话说回来，你考设计学校是你老师的意思？”
  “其实不是，是我母亲。”叶棠对着手里这一叠素描练习若有所思，“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手把手的教我画画，她时常能在阳台上坐一下午画一株吊兰，然后再结合服装设计的元素，把这幅画变成一件郁郁青青的短裙，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太新奇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一块布料，经过剪裁、缝制，再添上合适的装饰品，就能做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衣服。所以我小时候最喜欢她来学校接我放学，班上其他同学的妈妈都会围着她说衣服好看，我就跟她们说，这是我妈妈自己做的。”
  向青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小时候肯定比现在可爱，等我们从日本回来，我先陪你去见见你父母吧？然后郑重跟他们表示，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叶棠忽而一把将向青拉过来，她重心不稳，直接跌进他怀里，立刻就让他封了唇。向青眨了眨眼睛，见午后灿金的阳光洒在他的面庞上，低垂的眼睫微微颤着。
  向青象征性地推了推他，“我爸妈可都在客厅看电视，你也不怕他们突然进来……”
  “我觉得……伯母是很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他说，“她应该不会进来的。”
  果然不其然的，向母很快就喊了一句，“丫头啊！我跟你爸出去打会牌，你招呼小叶。”
  向青只好应了一句，“知道啦！”
  叶棠不言不语地看着她，向青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可不要乱来，怎么说你都是没过门的女婿，知不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咳……去了日本再随便你怎么样。”
  好一会，他将唇凑到她的耳畔，轻轻咬她的耳垂，低声地说，“好。”
  向青在心里偷笑。
  到东京的时候已经是周日晚上七点，由于这趟行程相当临时起意，机票和酒店订的都仓促，没有可供选择的余地。本来是准备早一些过来，还能顺带跟cary吃顿晚餐，但是飞机足足误点了两个小时，cary表示他尚有工作没完成，让他们先去酒店。
  向青已经给飞机整蔫了，坐在出租车上后脑勺都是昏的，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洗洗睡，完全没顾上要去感受下东京街头的夜生活。
  半夜，向青摸着黑坐起来想去趟洗手间，结果一睁眼发现叶棠正捧着他的ipad坐在餐椅上不知道正聚精会神的看什么。她心里琢磨，如此正派的人应该不会入乡随俗的凌晨一两点看起岛国爱情片了吧？
  结果走近一看，居然是菜谱？
  “癌症患者不宜食用的菜肴”、“适合老人滋补的菜品”、“抹茶夹心蛋糕的制作方法”——她起先还没看懂浏览器的几个选项夹标题是什么意思，见叶棠忙把平板锁上，她突然就顿悟了，她这是撞破了闷骚系内心的温暖一面。
  向青问他，“你是不是还想着安排我爸妈跟你老师见面的事？”
  叶棠轻描淡写地表示，“熬夜熬习惯了，睡不着，就合计一下菜谱。你母亲说不吃饭的意思是怕酒店的菜都重油重盐，不适合老师。我来安排几道清淡小菜，再蒸条鱼，到时候把老师接过来。尽量筹备的温馨一些，做人女婿总要有点诚意。”
  向青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一霸道总裁的范，大半夜居然做这么暖心的事？”
  “有问题？”叶棠慢条斯理地说，“有问题我就把抹茶蛋糕从菜谱上划掉吧，我还从没用烤箱做过甜点，上手难度有点高，还是不尝试了。”
  “等、等会！我没意见，真没意见。”向青一想到叶棠要亲自给她做蛋糕，立刻就献起殷勤地往他怀里一坐，“要不……咱先去睡觉？”
  她拿脸颊往叶棠脸上贴，反正她现在也清醒了，美色在前正好来个东京不眠之夜，不枉此行。不过叶棠相当不给面子的捏了捏她腰侧的肉，相当煞风景地说，“该减肥了，蛋糕还是不做了吧。”
  “……”
  向青恨得一晚上都是背着他睡的。
  第二天中午，两个人如约去赴cary的饭局。
  cary的东京概念秀是与日本一个新兴品牌进行的合作，规模不大，叶棠是真没什么兴趣，但向青不一样，她做设计师这么长时间，正儿八经的服装秀就看过一回，兴致很足。
  cary领着他们去东京颇有名的一间寿司店里吃饭，向青随口问他，“李萱不来？”
  cary掀起寿司店入口的帘子示意向青进去，“她是今晚的压轴，忙着排练和化妆，没空。”
  “要不我们一会给她打包点东西送过去，正好寿司顶饿。”向青问叶棠，“再忙都要吃东西的吧？一点寿司，不会凸胃的。”
  “不用麻烦，有工作的时候李萱基本是不吃晚饭的。”cary的口吻稀松平常，“我认识她这么久，她只有休假和应酬的时候会吃点正常的东西，平时的晚餐基本都是生菜叶煮白菜叶。”
  向青再一次感慨模特果然没人权，然后就在板前坐下，兴冲冲地观摩其厨师料理寿司的手艺。
  她没来由地想起言澈，当年他许过承诺，等她水平达线就找机会领她一起去国外看秀。这个机会，现在是没有了，但叶棠说得是，逝者已矣，生活还要继续。
  叶棠正夹起一块寿司，向青凑过去张了口，“啊——”
  他抬了抬眉，停下筷子看着她，微顿了顿，又夹起寿司喂到她口里。
  “人生真挺美好的。”向青嚼着口里的米饭，突然心生了感慨。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50
  饶是向青已经知道这次的走秀主题是“花漾”，但一进秀场见到这四面拿藤蔓装饰的墙壁，和用苔藓铺就的地面也还是有一种被惊着了的感觉，就连座椅都是用花朵装点起来，每一列的颜色都不相同。
  映衬着灯光，如同走进了如梦似幻的鲜花海洋。
  叶棠和向青坐在t台的第一排，他们对面就是《blenda》的杂志主编，似乎与叶棠有些私交，微微以笑容致意。她稍微看了看这一排的阵仗，居然还有几位日本知名的歌手和演员，她一个很少关注日系流行的人看着都眼熟，想必是大有来头。
  少不了的，摄像和记者的镜头总是流连在他们这里，闪光灯成片成片的，向青还有点紧张，正襟危坐的。叶棠小声跟她提点说，“放松点，你越刻意出来的照片越不自然，我们出门就代表了fiona和棠，不能输人阵仗。”
  向青更紧张了，这要是没摆出派头来岂不就是给公司丢人的意思了？
  叶棠只好叹息。
  走秀的音乐一响起来，向青就来精神了，尺八空幽的旋律一响起来她感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第一声琵琶响起的时候，一袭和服的模特首先走出来，传统的日式妆面，雪白的底妆配衬大红的唇色，却用紫色的眉笔画了两条入鬓的细眉，相当大胆。
  叶棠提点她说，“注意看衣服。”
  向青在模特走近她时连忙仔细瞅了瞅这套和服，顿时惊呆，和服的款式非常正统，但上面本来是印花的图案却用真正的鲜花代替，无数颜色鲜艳的小花从花托处被缝制在这件和服上。第二个模特走出来时向青更是诧异，和服的款式已经在传统上风格上进行了突破，v领，流畅的腰线，长度只到膝盖以上。模特长发挽起，口中衔着一枚樱花，走过他们面前时，向青果然从在她的和服上看见一瓣又一瓣的樱花花瓣，应该是直接粘在了布料上，比较贴合，她比较惊诧于模特走得这么快，花瓣居然都没掉一片下来。
  “这次设计的款型全都是用鲜花做主要材料，各种元素的调和都是在表现花瓣自然的颜色。”叶棠指着台上一件无袖长裙对她说，“看这款，从胸线到裙摆的层层弧度都是拿不同颜色花瓣堆上去，紫色是木槿，白色是玉兰，红色的木棉，我们这个距离刚好能清楚看见鲜花的材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