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爱你！加油！”
  毛慧珠翻了翻网页，看到些熟悉的id，全是写的这四个字。大家的默契真是好。毛慧珠微笑。然后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看到吴飞的转发，他写的是：“我就不说爱你了，因为我有爱的女生。所以，就只说加油两个字吧。加油加油！”
  毛慧珠敏|感起来，她忍不住又要多想。他有爱的女生，是谁？会不会，是指——她？
  不，不，当然不会是指她。她马上就三十四岁了，称不上女生这两个字。而吴飞才二十七，女生应该是比他小的小姑娘。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比他大六七岁，他爱的女生，当然不会是指她。
  可从来没听他提过。他每天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公司里，早早来，很晚走，跟她一样，经常加班。他与她无话不谈，公事私事，包括家里他|妈妈的唠叨什么的，但从来没听他说过他有女朋友，也没听他说过要早下班去约会。
  而上次他说他喜欢她。
  不不，他上次当然是开开玩笑，她大他六七岁，他当然不可能喜欢一个老女人。
  老女人，这个词在毛慧珠的脑子里突然迸了出来，让她不快。
  她不老，她还很年轻。正是大好年华的时候。成熟、有理想、生活充实、风华正茂。她不老。
  好吧，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吴飞说他有爱的女生，是谁？
  她很想知道，她觉得心里颇不好受，她想一定是太好奇的缘故。
  可之后吴飞又是一点口风都不露，完全没提这事。
  而办公室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精神，无论人多人少。
  毛慧珠的公司加上她全部员工加起来只有七个人，人少，所以彼此之间交谈沟通的机会就很多。吴飞转发在微博上的那句话全公司都看到了，都不用毛慧珠出马，就有位年轻女同事问他：“吴哥，你说你有喜欢的女生，是谁呀，带她来公司玩嘛。”
  毛慧珠正出来拿份文件，听到这问题赶紧竖起了耳朵。结果吴飞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那女同事又说：“怎么这么保密，让我们见一下嘛，保证不跟她说你坏话。”
  吴飞还是笑，然后转了公事的话题。
  毛慧珠没听到答案，有些失望。她慢吞吞地在外头办公区转了一圈，没听到什么有用消息，灰溜溜地回办公室去了。
  为什么不答呢？为什么这么神秘？
  毛慧珠忍不住又要多想。
  他喜欢的那个人，会是她吗？
  毛慧珠对自己摇头，不会是，当然不会是。他们之间差了六七岁。如果她是吴飞，她一定不会喜欢上毛慧珠。
  不不，不能这么妄自菲薄。连仇正卿都有对象了，而且看上去恋爱谈得相当开心幸福。她从来不输仇正卿的，他都能找到心怡合适的另一半，她当然也可以。
  “怎么摇头？”
  毛慧珠正想着，忽然听到吴飞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吴飞站在她办公室门口，毛慧珠缓了一缓，才反应过来吴飞在问她话。
  “没事。在想件公事。”毛慧珠答得有些心虚。“在想件公事”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刻意，但她话已出口，顾不得了。所幸吴飞没有多问。他进来跟她汇报了件公事上的情况，毛慧珠收拾好心绪，很快给了答复，吴飞出去了，她松了口气。
  可没过两分钟，她发现自己还在想，他喜欢的女生到底是谁呀！
  毛慧珠对这个问题一直憋着，憋了两星期。吴飞没有动静，若无其事，毛慧珠觉得自己真的傻气，这年纪大了是不是就想得多了，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喜欢谁都好，跟她没关系呀。就算退一万步说，他真的就喜欢她了，那结果也是一样的。她与他不可能，所以大家还是好朋友好同事。她相信吴飞也是个理性成熟的男士，他能够处理好的。不会影响到工作。
  这么一想，毛慧珠觉得她应该能够释怀了，找个机会，把这事跟吴飞问问清楚，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然后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她都能应付。总之赶紧解决掉，不要总悬在心里头，影响情绪。
  过不久，机会来了。
  那天毛慧珠和吴飞去谈个客户，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下班时间，吴飞建议干脆先去吃个饭，避开堵车时间，吃完饭了再回家。毛慧珠觉得合理，他们现在正处在下班高峰期最堵的路段上。
  于是两个人在路边找个家餐馆。餐馆不大，但干干净净，装修很有格调。昊飞说上次是毛慧珠请他，这次换他来。
  毛慧珠没拒绝，她开始创业后，得到吴飞很多帮助和支持，两个人经常一起跑客户，跑资源，一起加班。在办公室里吃盒饭，在路边小馆吃碗面，他们俩常常一起。所以谁请客什么的，都不重要。
  吴飞兴致勃勃地点了菜，不用问毛慧珠就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毛慧珠看着他跟服务生点菜，忽然发现这短短几个月，他们彼此间的了解已经非常深。她知道他衣服裤子穿几码，因为曾经他赶出差来不及回家拿衣服，而她正在外头往公司赶，于是抢着时间就在商场帮他买了两身。
  他知道她青霉素过敏，因为她曾经累着病倒，是他把她送进了医院。
  他知道她不爱香菜，而她知道他无辣不欢。
  毛慧珠看着吴飞年轻的脸，心里直叹气。她最近真是想得越来越多了。不行，这个问题得尽快解决才好。
  吃饭时毛慧珠就一直在想怎么开口才好。但她想了半天没想到，都快吃完饭了还没想到。最后看到吴飞已经开始擦嘴了，她决定这次先放弃。
  算了算了，不急于一时。回头有机会了再慢慢问他。反正，这种事又不是商业谈判，不赶时间。
  可这时候吴飞忽然唤她：“zoe。”
  “嗯？”毛慧珠抬眼，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你觉得……”吴飞说了三个字顿了一顿，顿得毛慧珠的心都提了起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吴飞说的话很可能会是颗大炸弹。
  “我是说……”吴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们合作这么久了，工作上是好搭档。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然后就是，嗯，我很喜欢你，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喜欢我吗？可以考虑做我女朋友吗？”
  毛慧珠傻眼。虽然她称得上是有心理准备，但事情真来的时候她却还是惊讶的，措手不及。
  这也太直接了。
  年轻人的冲劲真是不能轻估啊。
  不对，不能这么想，她又不老。什么年轻人不年轻人的，她也是年轻人。只是她会用比较含蓄的方式，就比如刚才，她就没有直截了当地问，而是在想更委婉的方式。
  也不对，当初她跟仇正卿提出交往建议时，也是这样直截了当。
  可是当初为什么可以这样干脆，而现在却犹豫不决拖泥带水。
  毛慧珠摇摇头，她得承认，这次跟上次不一样，她的心有些乱。
  毛慧珠的摇头让吴飞很有些紧张，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紧张。他小心翼翼问：“摇头的意思是什么？”
  毛慧珠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这话头道：“我们不合适。”
  吴飞舒了一口气，意料之中的答案，他觉得他还可以应付。
  “是不合适，还是不喜欢？”
  “……”毛慧珠一时语塞，然后道：“你比我小太多。”
  “那不是应该我考虑的事吗？”吴飞微笑，“我比你小，我觉得没问题。”
  “……”毛慧珠又语塞，但她反应也很快，“我比你大太多，所以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我考虑后觉得，我们不合适。”
  “是不合适，还是不喜欢？”
  “……”毛慧珠简直要抓狂，这是又绕回来了吗？
  吴飞没说话，微笑着等她的答案。
  毛慧珠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恼了。他似乎信心满满，胜券在握似的。这算什么？这样显得她很狼狈，很被动。
  “总之，不合适。”毛慧珠故意板着声音，装得非常严肃，“完全没有可能的条件，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喜不喜欢。”毛慧珠顿了顿，回想了一下自己这话，觉得满意了。她觉得她说得很对，很有几分道理。她挺直了腰板，直视着吴飞。
  吴飞的微笑慢慢收敛，但表情还是平静温和。
  毛慧珠这时又觉得自己刚才太生硬了，她连忙补充：“我只是，我是说，谢谢你，吴飞。”
  吴飞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看得毛慧珠又紧张起来。然后吴飞又微笑了：“没关系。我明白。”
  毛慧珠松了一口气。一时也不去想他的没关系是指她的拒绝没关系，还是指她的态度不好没关系。她就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她在心里叹气，这样的自己，真是别扭又讨人厌啊。
  “抱歉。”她再说。至于抱歉什么，她也说不清。明明觉得自己挺有理的，但却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不然，没法解释她突然有些沉重的心情。
  “没关系。我明白。”吴飞又说一遍。
  之后的时间毛慧珠没怎么说话，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吴飞的话也少了。这状况让毛慧珠心里叹气，又有些心慌。之前她想得太美好了，以为说开了就没事了，以为她能完全掌控情势。
  其实根本不是。
  吴飞都没说什么，而且他们俩也把话说开了，她表达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吴飞也说了没关系，但是，她却觉得情况真是糟糕。
  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毛慧珠提出回去了。吴飞很自然地说送她。
  与往常一样，都是他送她。
  毛慧珠想到这又想叹气，原来不知不觉，这样都成习惯了吗？
  路上，吴飞安静开车。毛慧珠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之前她一直觉得，吴飞是个很好懂的年轻人。他的喜怒哀乐情绪想法都是写在脸上的。可是现在她不这样认为了。因为眼前的吴飞没什么表情，她有些看不懂。
  他说喜欢她，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然后她拒绝了。被拒绝的那一方这时候不是应该有些合理反应吗？比如懊恼，比如遗憾，比如不开心。可他都没有。他只是说“没关系，我明白”。
  所以其实他并不在乎她的拒绝？
  这个认知让毛慧珠心里有些呕。她一边呕一边谴责自己。好了，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这些百转千回的小心思，矫情无聊的挣扎还是不要有了吧，丢人，又不理智。
  啊，对了，说到理智，她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层面的问题。她忍不住了问了。
  “吴飞，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吗？”
  正巧遇到红灯，吴飞停下车，转头看着毛慧珠的眼睛，看了一会，笑了起来。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反问：“你呢？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吗？如果我追求不成，你会解雇我吗？会在工作里故意给我脸色看吗？”
  “当然不会。”毛慧珠没好气。
  “我也是。”吴飞道：“这是你的事业，又何尝不是我的。这公司从什么都没有到现在基本上了正轨，我也付出了许多心血和努力，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创业，意义重大。这也是我的事业。爱情是爱情，事业是事业。爱情若是没有了，难道我还要跟我的事业过不去？再说了，如果我不努力，丢了这份工作，我还能去哪里？你也知道现在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有多难。”
  毛慧珠无语，吴飞这话说得，也是他的事业，所以如果她公私不分，在工作上为难他，那就是她人品不好。他又说现在找工作难，所以如果她因为不愿接受他的追求将他解雇了，是对不起他？这也太能说会道了，把她将得死死的。
  “跟找老婆一样。”吴飞接着又补了一句。
  “什么？”毛慧珠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找一份喜欢又合适的工作很难，就跟找一个喜欢又合适老婆一样难。”
  毛慧珠再一次无语。这么难，他怎么就会找到她呢？毛慧珠很有冲动想问一问吴飞，到底喜欢她什么？但她没敢问，怕一问了就麻烦了。挑了话题就得回应，而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事实上，她问他是不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就已经是很鲁莽了，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只是有些害怕他会离开，在工作上而言，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伙伴，公司不能没有他，而她……
  毛慧珠看着吴飞那年轻的脸庞，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吴飞很好，真的很好。但她的年纪真的大他太多。她想她家里一定不会同意，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她一定忍受不了。而他家里，她相信也一定不能同意。他条件这么好，没理由要找一个34岁的“老女人”。
  这是第一次，毛慧珠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年纪“大”了。
  而吴飞自那一次表白被拒绝后，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事。他还真如他自己所说的，公私分明，完全不计较被她拒绝过。他像从前一样，早早上班，晚晚下班。陪她跑客户，陪她加班，卖力工作，关心同事。
  当然最关心的同事是她。这个毛慧珠很清楚。她又不是木头，她能感觉到。但吴飞没再说什么，于是她也没法说什么。他也没有任何过分越轨的举动，所以她更没法说什么。
  只是有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她能感觉到，但她说不清，只是她害怕，害怕无法阻止。
  毛慧珠闲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对吴飞被她拒绝后没什么反应有些沮丧，似乎是不稀罕她似的。不稀罕为什么又要说喜欢她呢。她想了想当初自己对仇正卿拒绝她时的反应，她好像是有些遗憾，但也没什么难过。现在想来，也确实是她不算特别稀罕，只是觉得很适合，但不成也不会强求。难道吴飞对她也这样？当然不可能。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