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

  李毅成离开后，苏叶并没有上楼，她坐在楼下公园的小石板凳上发呆。
  脑海中全是以前和李毅成的回忆，十二年前的孤儿院并没有现在那么好，人多，物质缺乏，院长虽然努力地做到平等对待，尽量照顾每个孩子，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老师和院长没有顾及到的位置，霸凌和欺负总会存在。
  苏叶那时候年纪小，长得白白嫩嫩，平日里老师和院长都喜欢她，招大人喜欢在孤儿院是会被人记恨的，又长得软弱，在别人眼里就是欺负的好对象。
  李毅成没到孤儿院时，苏叶经常吃不饱睡不好，他来了后，没人敢欺负她。
  拼了命的狼崽子，谁都怕。
  跟李毅成重逢，是苏叶这几年最开心事情，只是她一直当他是亲哥哥。
  李毅成的心思她原本有点察觉，但没有挑明，苏叶以为是她多想，后面发生一连串的事情，李毅成也到国外出差，她就没在想，直到今天，他跟她坦白。
  说实在的，李毅成是个很靠谱，负责任的爱人，绅士温柔又会替人考虑，跟他恋爱结婚，日子会过得很舒服。
  可是，爱情就是那么不讲道理，苏叶对他不是爱情，凑合在一起，对他不负责，对本人也不负责。
  他应该得到一心一意爱他的人，因为，他值得。
  深秋的树木总会落很多的叶子，小公园的地面很快就铺了一层金黄。
  沉家老宅的香樟树就不会，一年四季它的叶子都是绿油油的。
  发呆的思绪总是乱飘，苏叶又想起了香樟树下那个时间胶囊。
  想到了沉河。
  想到了她对李毅成反驳的那句话，真的没有吗？苏叶反问自己。
  她也不知道，苏叶觉得她态度应该坚决的，但她总是心软。
  心里乱成一团麻，完全不知道以什么态度去面对沉河。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苏叶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黄奶奶的号码。
  接通电话，苏叶还没出声问候。
  “什么。”听清了对面的话，苏叶猛地站起来，边说话边往楼上走，“您别急，我马上订机票赶过去。”
  黄爷爷过世了！那位慈祥可爱的老人家！
  来不及多想，赶回家中简单地收拾点衣服，带齐证件就往Y市赶。
  坐上飞机时，苏叶才想起，她忘了通知沉河。
  此时，飞机已经起飞——
  飞机降落Y市，时间已经到了半夜，没有停留，苏叶直接打车去了小镇。
  黄奶奶家楼下早就搭起了灵棚，他们这边习俗讲究人死入土为安 ，现在不准土葬，他们就将骨灰停灵叁天，再下葬。
  苏叶是在黄爷爷的书房见到黄奶奶的。
  老人家赶时髦染的黑发此时根部白了一段，平日注意仪表，头发总会梳得整整齐齐，现在粗粗绑着，额鬓上发丝凌乱。
  和上次见到她时，人明显苍老了很多，眼睛红肿，整个人的精神气没了一大截。
  见苏叶来了，老人家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相框，苍老憔悴的脸看向她，笑着，“你来啦。”
  “你跟你黄爷爷感情好，我想着，你应该想要送送他。”
  “他八十五了，这个年纪算是喜丧，你也不要太伤心。”黄奶奶说得很平和。
  “去的时候没什么痛苦，还吃上了他惦记很久的红烧肉，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要照顾好他养的花，放好他的鱼竿……”
  唠唠叨叨，老人家说了很多，苏叶半蹲着，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安静地听她说。
  “你是个好孩子，你能来，奶奶很开心。”慈祥地看向苏叶，黄奶奶温柔地说道。“去吧，你给他上柱香，你回去的日子，他总是念叨着等你过来给你做红烧鱼吃，他是想着你的。”
  老人家的声音跟以往一样，没有悲哀没有难过，眼神平和，但苏叶就是很难受，心里揪着揪着痛，轻轻将人拢在怀中，“好，奶奶，我知道了。”
  “去吧，好孩子，奶奶没事。”老人家缓缓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离开书房时，苏叶回头看了眼屋内。
  昏黄的灯光下，椅子上的老人低垂着头，专注地凝视着相片，苍老的手指认真、细细地摩擦描绘着照片中的人。
  她嘴角含笑，苏叶看着却更难受了——
  处理完黄爷爷的葬礼，苏叶并没有立刻离开。
  黄奶奶担心她耽搁工作，催着她离开，苏叶拉着她的手撒娇，“黄奶奶，我现在无业游民，你赶我走，你忍心我流落街头嘛。”
  黄奶奶知道苏叶是担心她，故意这般说的，心里很欣慰，非亲非故的，晚年能遇到这么一个贴心孩子，是她老两口的福气，也不拆穿她，“哪能，你想呆多久都行，奶奶养你。”
  苏叶在小镇住下了，每日陪着老人吃饭散步。
  日子长了，之前忙着没时间想的东西，空闲时，特别是夜深人静时，那些好的不好的，纷纷扰扰，不受控制地，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Y市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早上还是阳光普照，现在就倾盘大雨，瞧着在屋里静坐，突然惊醒地跑过去关窗户，发现窗户关了又回来的苏叶，黄奶奶开口问道。
  这几天，苏叶的心不在焉，她都看在眼里。
  总是盯着手机看，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但来来去去总是那个界面，也不发信息，她不小心看到名称，是个男人的名字。
  想起曾经跟老爷子早起，在楼下看到过的那个男人，她心里大抵有了猜测。
  苏叶收起手机，走到老人身边坐下，假装没事地摇了摇头，“没呢，就是有点惦记着小白，不知道它在猫舍习不习惯。”
  她骗了黄奶奶，小白并没有送去猫舍，她来得匆忙，小白被她留在了家里。
  过来Y市下飞机时，她给沉河发了信息，让他帮忙照顾一段时间猫，她没跟他说自己去哪了，只说出去散散心。
  或是怕逼得她太急，这些天来，微信上她们的对话还停留在沉河发的最后一句，［小白我会照顾好，你也要好好照顾身体，我和小白在家等你。］
  老人家经历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哪能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倒是也没拆穿她，转而说起了别的，“之前你不是说想听我和你黄爷爷的故事吗，今天下雨没事干，正好可以给你讲讲故事。”
  “你之前只知道我和老爷子是青梅足马长大的，感情好，结婚后没吵过架。但其实，人生哪能这样一帆风顺。”
  黄奶奶小时候家里穷，寒天腊月都要出门干活，早早地就将身体熬坏，后面结婚了一直怀不上，七八十年代生不出孩子，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家里的压力，村里的流言蜚语，到最后黄爷爷被家里强制性要求跟别的女人处。
  黄奶奶说的很平静，仿佛她只是这些经历的旁观者，见旁边苏叶一脸的忿懑，她笑了笑，皱纹满满的脸上看得出满足和幸福，“别怪你黄爷爷，他当时也是被家里逼的，特别他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不过，后来他还是跟我坦白了，那个女的他也没碰。后面家里再逼他，他就直接跟那边断了联系，带着我搬到了这边。”
  “一晃，几十年的时间就过去了。”黄老爷子对她，除了那件事外，结婚时起的誓言全部做到了，这一辈子，她挺幸福的。
  “人生那么长，谁能无错，有些事情犯的不是原则性的，可以原谅就原谅。”黄奶奶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着，“奶奶不是说你一定要原谅他，但最主要的是想清楚，不要让自己后悔。”
  苏叶盯着手机黑色的屏幕，没有出声，黄奶奶也不打扰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撑着拐杖进房间，给她独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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