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路汶听了,立刻又笑着摇头,“他们父子已经遭到报应了,难道你沒察觉到么,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同床共枕二三十年的夫妻反目,亲生儿儿变成仇人更为悲惨的事情,,死算什么,对你我这种孤魂野鬼來说,生有何欢,死亦何苦,但与其怀着期待死在仇人前头,哪如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身首异处來得痛快,。”
知道伯颜的心结很难打开,想了想,他又低声补充道:“即便爱猷识理答腊真的饥不择食,答应向淮安军借兵,想要不惊动蒙元官府,能从水路运到直沽,再偷偷潜往大都城的我军精锐,也不可能超过一个旅,三千兵马猛然出手,打妥欢帖木儿一个出其不意沒问題,过后想长期占据大都,固守待援,则根本沒任何可能,到那时,这三千弟兄,就等于间接地死于你我二人之手。”
伯颜听得愣了愣,咬着牙强辩,“毕竟能杀了妥欢帖木儿父子,让大元上下群龙无首,主公渡过黄河北伐,必将势如破竹。”
三千兵马肯定守不住大都,哪怕是三千装备了迅雷铳和神机铳的淮安精锐,在大都这种规模的城池上,隔着三步站一个,都很难站满东南西北任何一面城墙,只是,在提出这个计划的最初,他根本就沒想过让那三千弟兄活着杀出去,包括他自己,也是死得其所。
“大元朝从來就不缺皇帝,眼下明知道咱们淮安军沒功夫向北打,他们自己才内耗不断,如果得知咱们的人已经进入了大都,他们立刻就会再度抱成团儿,哪怕咱们成功地将妥欢帖木儿和太子,还有妥欢帖木儿的其他几个儿子全都杀掉,对于蒙元王公贵胄來说,也不过是再拥立一名皇帝的事情,万一拥立的是个明主,主公北伐路上,反而会遇到更多麻烦。”路汶想了想,继续轻轻摇头,“况且,你的这个方案,还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只是你眼下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自己沒发现而已。”
“漏洞,漏洞在哪,。”伯颜闻听,立刻就顾不上再争辩三千人的牺牲值得不值得,瞪圆了红红的眼睛,急切地询问。
“哈麻。”路汶又看了他一眼,低声吐出了一个名字。
伯颜身上的杀气瞬间就降低了一大半儿,迟疑半晌,才低低的说道:“哈麻,他,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只要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带兵入了城,第一个死掉的就是他。”
“眼下他还是大元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路汶摇了摇头,笑着点醒,“妥欢帖木儿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他可能一点儿都沒感觉到么,还是他也像脱脱丞相那样,对昏君忠心耿耿,明知掉早晚会被杀了祭旗,也低头等死,绝不挣扎还手,。”
“这。”伯颜的脸色瞬间开始变白,额头上缓缓冒起一股雾气,作为前丞相脱脱的养子,他绝对不相信大仇人哈麻是个和脱脱一样的忠臣,哪怕他现在自己为了报仇已经主动投靠了淮安军,也依旧打心里眼里瞧不起哈麻,打心眼里不相信,哈麻会像脱脱当年一样,宁死要做一个千古忠臣。
而自打妥欢帖木儿下旨调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來大都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哈麻却沒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垂死挣扎的举动都沒有做一下,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百思不解间,耳畔又传來路汶低沉的声音,,“藏在阴影里头的敌人,才最可怕,而把全部力量摆在明面上的对手,反倒容易应付,我跟你一样,也不相信哈麻会选择束手待毙,他这个人虽然又贪又坏,却绝对不蠢,万一在太子和奇氏的阴谋突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你说,妥欢帖木儿哪里还顾得上再杀他,而他和月阔察儿无论带着兵马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胜券在握,过后,谁还有本事再杀他,。”
“这”伯颜的额头上,终于渗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冷汗,紧握着拳头,嘴里发出痛苦到的**。
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大都城这潭子死水,恐怕不是一般的深,甭说三千淮安军毫无防备的卷进來,即便人数再多两倍,恐怕结局同样是粉身碎骨。
“你回去继续盯着爱猷识理答腊,辅佐他逼宫夺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令对方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路汶轻轻拍了下伯颜的肩膀,笑着补充,“但是千万不能再鲁莽,如果他那边真的决定向淮扬寻求火器方面的支持,只要苏先生答应,我就会尽可能快地派人调集一笔给他,让他更有底气地去父子相残,刚才有一点你说得沒错,他们父子俩反目成仇了,对咱们淮安军北伐大有助益,至于哈麻那边,我立刻派人去详查,如果他不想等死的话,可能最近三五天之内,就会抢先出手。”
“遵命。”伯颜举手行礼,低声答应,心中终究还有些不甘,想了想,在告辞之前试探着询问,“大人,如果,如果妥欢帖木儿父子真的打起來,咱们,咱们淮安军,什么时候能够渡河北伐。”
“应该会很快。”路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低声分析,“虽然第一、第二、第三军团都在江浙,但至少第四、第八军团能挥师北上,但最后能打到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毕竟事发太仓促,主公那边一点儿准备都沒有,而眼下,也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
“希望是妥欢帖木儿杀了儿子和老婆,然后又发现淮安军已经兵临大都城下。”伯颜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咬着牙说了一句,转身大步出门。
路汶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将他送到了前院鸡毛小店的门口,先仔细跟周围暗哨查验了胡同左右两个出口的动静,然后才低声吩咐:“路上小心,以后非极特殊情况,不要逆向联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记得,保全自己为上,还是那句话,为了报仇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属下明白,属下不会再來了。”伯颜点点头,飞身跳上马背。
路汶又叹了口气,站在阴影里,目送对方离开,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有叮嘱都是徒劳,伯颜心里的仇恨太浓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发酵到影响理智的地步,所以无论是爱猷识理答腊夺位成功,还是妥欢帖木儿在父子相残中最后获胜,伯颜恐怕都很难再活下來。
作为军情处最老练的头目之一,他当然不可能让整个大都站上下都陪着伯颜一道冒险,因此在将今晚得到的情报派人传递出去后,立刻开始着手安排整个大都站向备用“巢穴”转移,同时,派出麾下精锐去联系在右相府里的眼线,尽最大可能掌握哈麻那边的动静。
与太子府的情况不同,军情处对右丞相的渗透,远不及前者顺利,细作最高级别不过是一名帐房先生,接到催促后,送出來的消息非常有限,并且里边大多都是些与生意想关的琐事,如相府又收了谁家的贿赂,又购进了哪些地产,或者又将某块田产以高出市面数倍的价格转手给了谁家之类,零零碎碎,看不出任何价值。
然而,将这些琐碎事情摆在一处反复揣摩之后,大厨路汶却猛地站了起來:“來人,派信鸽,紧急情报,哈麻想弃官潜逃。”
。。。
尾声
再激烈的战斗,都有结束的那一刻。
华夏历大明光武十年,大元帅徐达率部攻至捕鱼儿海,俘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太上皇妥欢帖木儿、太上第二皇后奇氏投水自杀。
蒙元曾经的第一皇后伯颜忽都因为退位已久,未受波及,在达赉诺尔与族人一道享尽天年。
自此,九州归一,华夏陆地上止戈息武。
华夏历大明光武十一年,定北将军陈有亮据和林自立,长史李喜喜以下四十余将不肯同谋,皆被有亮所杀,镇北将军吴良谋自云中出塞讨陈有亮,三战皆胜,有亮欲走西域,被傅友德追上生擒,押解至京师,大明光武帝、华夏大总管朱重九亲审之,陈有亮再拜曰:“非贪心不足,为子孙谋尔。”
帝默然良久,交陈有亮于有司定罪,越明年,立功勋院,以开国武将、文臣年迈且无实职者二十八人充之,又令正二品以上文武,卸任后皆入功勋院,凡涉律法订立、变更,军国重事,非功勋院附属,不得颁行天下,因其权力居中书省之上,民间称为,上院。
华夏历光武十二年,大食东扩不断,三佛齐王沈斌屡战皆败,乃遣使奉国书、户籍至大明请求内附,大明皇帝,华夏大总管下令立南洋大都督府,朱重八以大都督之职出镇旧港,败大食海寇,将其驱至木骨都束。
华夏历光武十五年,南洋大都督朱重八自渤泥出海,历时四个月而还,奉南洋图志以进。
华夏历光武十六年,科学院主事焦玉、工部尚书黄正相继病故,帝念其从出身微寒却有奇功于国,诏令建国士院,以民间有识之士,军队有大功之士官,以及科学院,工部各局有奇功且无官职者充之,人数定额为四百,自宰相之下,各部尚书及侍郎,国士院皆有权弹劾之,因国士多出身寒门,民间称之,下院。
华夏光武十八年,华夏舰队发现南大陆,广袤不亚于本土,朱重八奉命移镇南于此,教化野人,传播文明。
是年,丞相刘伯温以病去位,监察院知事禄鲲替之,禄鲲性格平淡,不愿以外戚之身多生事端,凡刘伯温所定之策,尽数如旧,民间戏称,刘规禄随。
华夏历光武二十八年,禄鲲告老,罗本继之,严明法度,惩处贪腐,诸宿将多有不满,密谋逼罗本自行让贤,然大总管朱重九力撑罗本,并杀李武、崔德等将以儆效尤,诸将与群臣震慑,不得不告诫儿孙各自收敛,以保家族富贵。
华夏历光武三十年,西域大总管毛贵破撒马尔罕,恢复盛唐版图。
华夏光武三十一年,考校钱谷策书,空印事起,罗本以贪腐罪弹劾户部及各省官员,帝怒,下旨从重,有司抓捕涉案者六百余人,皆判处极刑,功勋院以“杀官太多有伤国本”,力阻之,帝盛怒,然陈基冒死谏曰,“自古无毁诺之君”,帝默然良久,准功勋院所请,涉案众官吏因此皆从轻处置,贪腐之徒多有漏网,自此吏治清明不似立国之初。
华夏光武三十八年,罗本亦告老,乞骸骨还乡,大总管朱重九遂推动上下两院,立定制,丞相五年一任,凡任丞相之职者最多不超过两届,最长不超过十年。
华夏光武四十一年,大总管朱重九传位于其子朱恒,挟禄后及诸妃南游,途中偶染风寒,未己,崩于集庆,是夜,紫金山天文台记录星落如雨。
朱恒,重九与禄双儿之子,性格坚韧阴柔,行事颇有其外曾祖之风,即位后,改年号永乐。
华夏历大明永乐十年,南洋大总管朱重八病故于南大陆,马革裹尸而还,第二任华夏大总管,永乐帝朱恒亲迎其骸骨于广州,葬于崖山。
下葬当日,张弘范所书石碑被天雷劈碎,坠入大海。
或云,乃永乐帝不喜张氏所为,暗许重八之孙朱高燧以炸药毁之
华夏历崇祯十七年,大明皇帝,第十六任华夏大总管朱文渊因加税之事遇阻,下令解散议会,逮捕宰相钱谦益,上下两议院有议员私下煽动百姓持械上街,围皇宫。
朱文渊惧,失足落于荷塘中溺死。
燕云军团都指挥使刘宗敏率部进京,杀丞相及文官、议院百二十人,为朱文渊殉葬,未几,自立为第十七任大总管、丞相,立崇祯之子朱慈炯为帝,解散上下两院,其余中枢百官皆仿宋制。
女真人趁乱于辽东兴兵,夺沈阳,辽东军团都指挥使刘仰之率军讨之,历时三月,叛乱乃平。
宗敏嗜杀,五年后,死于兵变。
百官与两院议员经刘氏之暴烈,方思及光武帝当年立意之深,乃还大总管位于朱慈炯,恢复上下两院,大明中兴。
慈炯当年亲眼目睹其父之死,又受刘氏所迫数载,落下隐疾,头晕不能久视国事,乃将政务军务俱托于丞相陈近南。
自此,华夏正式进入虚君时代。
又五十年后,几经反复,大明皇帝与华夏大总管两职俱永远成为象征,不再具有实权。
其时,华夏已经正式宣告立国两百九十六年,据高邮之约签订三百年整。
华夏立国第六百个年头,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平等之论深入人心,百姓对官吏的畏惧之心越來越淡,探究历史上英雄人物生平的欲望也越來越强烈。
许多历史上被视为隐秘的事情,逐渐成为研究目标。
但无论史学家和民间爱好者如何努力,华夏历史上,却有三大谜团,始终无法揭开。
第一个,便是朱重九的师父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饱学之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传授给了华夏第一任大总管那么多知识,甚至留下了华夏大学和科学院的镇院之宝,物理学、初级化学及经济学。
第二个,当年南洋大总管朱重八和大总管朱重九二人之间到底有无血缘关系,为何二人会一见如故,乃至朱重九几乎亲手将朱重八从别人家的亲兵,推上和州总管之位,后來又在立国不久,百废待兴的情况下,断然倾尽自家全部分红,支持朱重八向南探索陆地和海洋,直至征服渤泥,并以此为跳板发现南大陆,令华夏自此三百年内,都再无缺粮之忧。
第三个,也是最为令人困惑的一个,那就是,当年朱重九刚刚击败定柱所帅二十万元军,就被迫带领第五军团仓促回救扬州,而当时胡大海遇刺,陈友定造反,淮扬局势危如累卵,朱重八的兵马,为何会止步于和州,却沒有继续向东,随后,朱重九与朱重八二人在江上相见,又说了那些话,令双方居然彻底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互相扶持,共耀华夏。
很显然,第三个谜团与第二个,彼此之间息息相关,如果能揭开其中任何一个,另外一个恐怕也就真相大白,但海外朱家和陆上朱家,对此都讳之极深,就连最知名的考古大家郭沫若和史学泰斗范文澜联袂登门求教,都沒得到任何解释。
倒是民间,后來有一本《移星图》,广为流传,据说,此书乃第一任丞相刘伯温晚年所做,用极为隐晦了手法,解释了前后五百年内所有重要事情。
其中有一篇紫微天府旧事,写得极为玄妙,勉强翻译成白话文则是,紫微星君出游,与天府星君相遇,天府星君以中天诸星的归属问之,紫微星君避而不答,却说自己有一梦,某人家贫,幼年为僧,后忽开天眼,率领群星,驱逐妖魔,涤荡天庭,功莫大焉,及至晚年,却为了一家之私,替妖魔文过饰非,并降祸群星,令天地两界生灵涂炭,及梦醒,深惧之,不敢让此景再现。
话音未落,天府星君起身,正色下拜,随即,笑曰:吾亦曾有一梦,某人家贫,幼年以宰畜为业,而某日忽开天眼,无所不知,率领若干星宿,驱逐妖魔,涤荡天庭,上下三界皆得其惠,然其未至晚年,却已经无力约束群星,乃至斗转星移,灾祸不断,共工怒触不周山,祝融火烧南天门,更有星宿之子侄,竟率兽食人,所行与妖魔别无二致
语未罢,紫微星君亦躬身受教。
南北二星相视大笑,各归其位,从此交相辉映。
寓言的结尾,则引用了道德经中的一段原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旋即,又接了一段怪异之语,三之上,目不可见,耳不能闻,然孰能论其有无乎
后世有好事者认为,此段论述乃揭示了多维空间之玄妙。
然刘伯温之子孙,却矢口否认《移星图》一书,乃其祖上所著,认为是后人托名而作,如《六韬》之托名姜子牙,《三略》之托名黄石公,实际作者,则多不可考,且不愿露名姓于天地间尔。
华夏立国七百年,有书生杨某得《群星图》,揣摩数月,心神恍惚,某日俯身桌案,梦见自己再回当年,附身于李汉卿,欲与朱重九一争天下,然终生不被蒙元所信,全部努力在关键时候付诸东流。
及梦醒,长叹而起,终日且哭且笑,最后乃至疯癫。
邻人闻之,笑曰:连做梦都沒忘了出卖祖宗,甘心为奴为婢,此真乃天生贱骨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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