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是梅若初领一队,卫奚领着另一队,随着宫人的引领到了殿内的书案之前。
二百余张书案井然有序排在一处,中间只隔一条过道。
看着反而是记录最松散的一场考试,但在皇帝眼皮底下,周围还有众多武艺高强的皇宫侍卫和眼尖机灵的宫人。
平摊下来,几乎每个贡士都有二人专门看守。便更是绝了作弊的可能。
他们站定之后没多久,熙和帝就到了。
响鞭之后,太监唱出‘皇上驾到’,一众贡士便按着礼部官员之前教授的那般齐齐行礼下跪接驾。
很快,熙和帝在上首的龙椅坐定,声音平和地道:“诸贡生请起,落座。”
众人便站起了身,坐到了自己的考位上。
梅若初和穆二胖他们因为名次好,眼下就正好在第一排,跟熙和帝近的似乎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他们听熙和帝的声音格外年轻,当然也对这个跟自己年岁相当的皇帝有些好奇,但按规矩他们是不能向上看的,所以都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发卷。
穆二胖会试考第三,他自然就是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早在县试的时候,他就坐在主考官眼皮底下考过,但皇帝跟知县的威压那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的心也不由跳快了几分,不由想到殿试环境是很好,环境宽敞又通风,但是如果能像前头的考试那样,自己带行李进来就好了。
这会子如果点上一根他娘准备的熏香,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兀自出了会儿神,穆二胖才算是真正的静下心来。
他依旧没有抬眼去看天颜,只用余光观察一下左右——沈傲霜一如既往地正抱着胳膊、闭着眼,老神在在地假寐。
卫奚也正在用余光打量他,看样子也是有些紧张。
更远一些的梅若初,他就瞧不见了,不过梅若初素来是几人中心理素质最好的,则也不需要人操心。
至于在后头的卫恕和崔斐,他们离皇帝远,则应也不会太过紧张。
穆二胖跟卫奚飞快地交换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两人便都不再分心去看旁人。
很快试卷下发。
殿试的试卷开头跟前头的考试一样,都是让考生先写籍贯和祖上三代履历之类的东西。
写完这些,才到正题。
正题一般只有一道,但题干会比前头长出非常多,一般是二三百字到四五百字左右。
题干都这么长了,考生所写的答案自然也要求更长,需要在二千字左右。
一个白日的时间写二千字策论,对考到这一步的贡士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自然是要写好,好到脱颖而出,让皇帝记住。
虽前头说过,会试的名次一般就对应殿试过后的金榜名次,但每年当然也有例外。
毕竟皇帝才是一国之主,他的权利是非常大的。
不少史论那些不擅长、但擅长写策论的贡生,都在这时候卯足了劲儿想把自己的名次给提一提。
穆二胖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观题:
‘联惟帝王抚驭寰区、覃敷治化。必务本敦行、厚生正德。俾俗尚鸿庞……念小民之依、惟农桑是重……教化之不兴。以凡为士者、从事虛名、而末敦实学也。矫伪相煽……于民生士习得失之数、筹之熟矣。其各抒所学、以裨教养之隆。’
题目确实很长,但意思不难理解,穆二胖很快提取到了关键词——农桑和教育。
那么他的策论,自然是围绕着‘劝农桑,兴教育’这个主题来写。
有了方向之后,穆二胖心中微定,准备开始在稿纸上拟稿了,却莫名察觉到有到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并没有下意识地去找寻那道视线,因为他知道身边沈傲霜和卫奚必然样是全神贯注地在看题,不会在这种时候四处乱看。
穆二胖不由心道难道是自己太紧张了,所以多想了?
到底答题才是要紧事,穆二胖闭了闭眼,不再去管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提笔蘸墨,屏气凝神开始拟稿。
作者有话说:
注:“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是会试真题
策问也是真题,删改之后引用到这里。
原题更长——“联惟帝王抚驭寰区、覃敷治化。必务本敦行、厚生正德。俾俗尚鸿庞。兆人乐利。斯庶
几时雍风动之上理也。联仰荷天床。缵承祖宗大业。孜孜宵旦。期登郅隆。念小民之依、惟农桑是重。而犹志野余旷土、室鲜盖藏、未底家给人足之盛。将无游惰逐未者尚众.而秉耒耜者或京软。蠲租之诏屡下。星荒之令时举。率作兴事者素矣。其果争趋本业否软。行莫大于孝.守莫重于廉。汉有孝廉之科、其法犹为近古。自积习浮靡、 人鲜门内之行、士味一介之操。今欲使束修砥节、何道而可。教化之不兴。以凡为士者、从事虛名、而末敦实学也。矫伪相煽。中于人心。咸令惕然知返、著诚去伪、抑何术之从也。夫野有醇风、斯朝多端士。匿情饰貌、滋长浇凌。孝弟力田、幸臻美俗。其说可悉指软。尔多士盱衡古今。于民生士习得失之数、筹之熟矣。其各抒所学、以裨教养之隆。”
第二百零四章
说到农桑,穆二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做诗文功课的时候,背过唐玄宗的一句诗,叫‘宣风问耆艾,敦俗劝耕桑’。
农桑大兴之后,百姓的生活必然富足。
而《论语》中有言语:既庶富之,既富教之。《春秋繁露》又曰:治民者,先富之,而教之。
理清楚了先后顺序,于是穆二胖提笔写到:农,天下之本也。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
说清楚了农桑的重要性后,便该提出对策了。
穆二胖搁了笔,搔了搔头,开始细想。
兴农桑,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轻赋税。
但是赋税是朝廷的直接收入,国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他这种小地方出身的贡士还真不了解。
万一现在国库正空虚着,皇帝正为这个事儿发愁呢,他上来就提议砍掉朝廷的税收,肯定不对胃口嘛!
他思考搔头的习惯还未更改过来,不过到底在御前,不能把头发搔乱,便改为揉搓额头的发际线。
也就这会儿思考的时候,那道若有似乎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了。
穆二胖依旧没去管,只兀自思考自己的。
而此时能在这大殿之上,还能闲适地四处乱看的,当然只有坐在最上首的熙和帝了。
他是这科举最后一场的主考官,虽说九五之尊,其实这会子做点自己的事儿或者发会儿呆、坐够了时辰直接离场也无甚,自有下头的人代他监考。
但他确实对这继位以来的第二场科举大考重视的很,此时便已经开始用眼神打量这些应考的贡生。
尤其他还记得会试中排在前四的、那同府而出的四人,因此更是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
看过之后,熙和帝还挺满意的,倒不是说他这当皇帝的还颜控,希望臣子长得好看,而是满意他们的年纪——看着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种人才选拔上来,才能长久地为朝廷效力。而且也不会如朝中老臣那般保守。
这么想着,熙和帝看着其中瞧着年纪最小的那个贡士,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他日理万机的,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瞧过一阵后便接着批阅奏章。
后头批阅到穆云川呈送上来的,汇报他灾情的折子,熙和帝恍然想起这小贡士像谁了。
想起来了,他再回想前后看过的贡士名单,又记起那几个贡士里头确实有个姓穆的。
那就是穆云川的弟弟了?
这么想着,熙和帝又抬眼看向穆二胖,正好看到他搁笔。
他赞赏地想到还别说,这小贡士文质彬彬的模样……然后他就看到穆二胖眉头一皱,开始搔额头了。
这怎么说呢?反正他跟穆云川接触不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生动灵活的神情。
也难怪他前头一时间没把他们兄弟二人联系起来,平心而论,他们二人的五官确实有四五分相似,但穆云川尽管也面上带笑,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峻,眼前的小贡士虽然故作严肃,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温润。
兄弟二人一冷一热,气质上迥然不同。
熙和帝兀自神游天外,突然听到一声轻咳。
这轻咳是殿内同样帮着主持会试的王尚书发出的。
这是在给他提醒呢,别一个劲儿盯着同一个人瞧,万一把人盯的发挥失常了,不还是朝廷的损失吗?
熙和帝同样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接着干自己的事儿。
而穆二胖这边,他思考了一阵后,还是没敢从赋税方面大展拳脚,只略为提了一提在朝廷财政允许的情况下,适当地减轻一下民赋。
写完这个,他又结合范蠡的经济思想,接着写道‘劝农桑,务积谷’。
等这一块写完,便该写教育了。
教化百姓的重要性从《论语》中便能引申出很多来。
而他重点写的,是秉承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如何从无到有建设教书育人的书院。
办好一间书院,看着不过是一件小事,教化几十、或者上百名学生。
但《道德经》中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见有些东西自来就是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这块儿他写的可就顺手了,到底是翠微书院的少东家,他娘下头的二把手,帮着分担过不少书院事务呢。
因为写的太入神,他甚至连宫中提供的简单饭食都没吃,也没发觉午饭过后,熙和帝就离开了保和殿,就一鼓作气地在稿纸上写完所有心中所想。
最后他数了数字数,发现超标了——前头关于农桑的,他写了一千字左右。
而后头关于教育的,他则已经写了将近三千字了。
这就需要再删改和梳理了,穆二胖又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最终卡着正好二千字的标准,在试卷上誊写上了自己的策论。
等他誊写完毕,又再次检查过后,时间便已经到了下午。
穆二胖余光一扫,发现同排和第二排的位置上已经少了许多人。
当然梅若初和沈傲霜、卫奚他们也还是在的,但他们同样是早就停了笔,显然是在等他。
穆二胖便也不再停留,举手示意表示自己交卷。
梅若初他们也是这般,四人交了卷之后,方可从位置上站起身。
一站起来,穆二胖才发现原不是第一二排如此,其他位置上空着的也不在少数。
果然还是他写的太尽兴了,一篇策论写出了两篇的长度,删改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卫恕和崔斐是早就写完了,跟着宫人出了宫,等在外头了。
见到他们四人出来,他们迎上前,询问道:“写的不顺利吗?怎么这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