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放下手上划卡用的深墨色铅笔，周禹崴长吁一口气。学测的最后一项考科是他在答题上最没有把握的自然，却也不是因为内容艰深，而是考试时长对于他来说略嫌有些吃紧。
  不过，这两年半以来努力学习总算在今日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禹崴。」才步出教室，周禹崴便被那个好久没有听见的温醇嗓音给喊住。「学测结束了，现在来谈谈当时发生的事，可以吧？」
  从周禹崴那日与郑伦不欢而散之后，连带着顏郁楷他也不愿再有过多的接触。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郁楷，所以当受到委屈时，郁楷未如预期的意识到他的难受，才会让他顿时情绪溃堤。
  「前阵子想着不要打扰彼此唸书的心情，一直没敢找你把话说清楚。」单手拉着周禹崴逕自往校园偏僻的角落走去，禹崴从未见过顏郁楷如此真挚的神情。「只是从那天之后你再也不曾主动同我交谈，就连眼神接触也是刻意避开，你知道这让我心情很低落吗？」
  周禹崴一愣，对上顏郁楷澄澈又带有一丝受伤的眼神。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与否竟也能使郁楷的心绪產生波动。「……你想说什么？」
  「禹崴，」顏郁楷踌躇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地将话给问出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禹崴从未料想过顏郁楷会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自己，关于感情。即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之所向，可却还没准备好表白。「你想要我说什么？」良久，禹崴淡淡地轻声回应。
  「好吧，既然这样，我想说的是……」顏郁楷深吁一口气，「抱歉，我不能喜欢男生。」
  周禹崴好几次设想过，假若有一天他听到这句话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或许会是崩溃大哭，也或许是故作瀟洒？可待得他亲耳从郁楷口中听见时，却似乎什么情绪都无法表达。「我知道。那你又何必向我提起？一直就这样装傻下去不好吗？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喜欢你……」
  比起难受，禹崴心底更多的或许是空虚。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整个心思放在郁楷的身上，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都能让禹崴铭记于心。或许是从他出声替禹崴缓颊的那刻开始，便注定了这场魂牵梦縈。
  「我要确认呀。」似乎意识到问话过于直接，顏郁楷的语气些微放软，抬手拭去周禹崴颊侧悄然无声地淌下的泪水。「而且，你喜欢我这件事和当天不欢而散有什么关联？」
  周禹崴别过脸，躲避那些能让自己误会的、太过温柔的触碰。「没有，都没事了。」
  「好吧。」见禹崴不断湿了眼眶却又倔强地仰头不让泪水滚落的样子，顏郁楷轻叹。「反正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讨厌你。我们的友谊，应该不只有这样吧？」
  「虽然你说不会讨厌我、说友谊不只有这样。」周禹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心口的刺痛，一股酸楚如鯁在喉。「可我以后看到你还是会尷尬、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不小心又越过界线……」
  话都说出口了，禹崴也没有理由再保留。「我一直不愿意说、一直逃避着你，就是因为还不想变成现在这样。有些事情做了就很难假装没有发生过了。
  「我也想和以前一样做你的朋友啊。」周禹崴也不再刻意抑制，一面吸着鼻子，一面任由泪珠肆意于两颊纵横。「我还想继续教你数学、想和你聊天，做那些所谓朋友之间能做的事，但是从现在开始都不行了，你知道吗？」
  看着禹崴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所有脆弱，顏郁楷抿唇，艰涩地开口：「我觉得可以啊……」
  「那天会一时情绪失控，除了看不惯郑伦讲话从不顾忌他人感受之外，更多的是对你的失望。」周禹崴试图平復自己的心情，却总是被难以压抑的呜咽给打断。「当然你没有必要总是替我出头、帮我说话，可从我们第一次四目相交的那一刻，我似乎就已经太过依赖你的保护。
  「或许你已经没有印象，也可能对你而言那自始至终就是个无心之举──高二开学当天你的一句话替我从郑伦的咄咄逼人之中解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似乎就已经误会了。」
  「……对不起。」顏郁楷习惯性地出手要揉禹崴的发丝，却又将动作给凝滞于两人之间。或许，他已经没有资格这么做──毕竟，是他说好了要当朋友。「我本以为不熟识的几人同走一段路没什么，顶多只是不说话而已，却忘记郑伦说话总是肆无忌惮。而且只要到k书中心，我总是将你的座位佔在我的旁边，除了方便交谈、请教你问题之外，也是因为我最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时刻。对我来说……你是我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
  「对不起，其实我也曾经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喜欢你……喜欢归喜欢，但在现实生活中就是没办法。」顏郁楷嘴角彷彿也有一点几不可见的苦涩。「如果喜欢你这件事让我家人知道了，我可能马上就被宰了吧。况且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圈不允许任何同性恋的存在……但我并不讨厌，真的。」
  「我没有说你排斥同性恋啊。」禹崴强逼自己勾出微笑，「你一直道歉反而像是做错了什么──但没有啊，只是你太温柔了，很容易让人误会。」
  「是我做错了，才跟你道歉。」顏郁楷伸手试探，见禹崴并没有排斥，便轻轻地将他拥入双臂之间。「其实我自己也很犹豫，但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跟我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结果。说清楚之后，也好避免你对我还抱有希望。其实……也是希望不再浪费你的时间罢了。」
  或许是最后一次靠在顏郁楷的胸膛上，感受他身上依然清淡的木质香。曾经禹崴是多么依恋这样的接触、沉浸在这能让他平復的气味里，可现在只觉得这样的香气，特别寂寞。
  他将双眼紧闭，喃喃说道：「那，给我一点时间回到原来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