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日 II

  05
  半小时过去，陈晞睡了又醒，而等林又夏回到房里的时候，她已经回復到和平常没两样的状态。虽然陈晞也不能断定对方什么样子是『平常』就是，毕竟她们才刚认识没多久，要下定论还太早。
  「你要再睡一下吗？」或许是察觉到陈晞刚睡醒，林又夏的声音比刚才还要轻柔，方才开门的动作也十分温和。
  「不，大概睡饱了。」
  「太好了，待会就送你回家。还要吃点粥吗？还有剩一点，要吃的话我再热一下。」
  「不，没关係。」
  「该不会是真的很难吃吧？」
  「不，很好吃。」
  「那就好。你等我一下喔。」
  又夏打开白色衣柜，把带有柔软精香气的衣服分门别类放进各个格子里头。
  并不是故意的，或许该说，只有一点点故意的成分存在，就这么一点点。陈晞看着又夏的动作，想从举手投足的缝隙之间，观察她的衣服类型。
  她说服自己，这么做是合乎情理的，毕竟除了那套制服，还有现在身着的白色t-shirt和牛仔裤以外，她并没有看过林又夏其他时候的穿着。绝对没有多馀的奇怪意图。
  望向墙上掛着的时鐘，底图是几颗粉色的爱心，时针指着八。若在过去，这时回家肯定会被母亲骂一顿。
  待林又夏整理好衣物，陈晞才回过神，「抱歉，我这就起来。」
  见她慌慌张张地将被子掀开，又夏不禁笑了出来。兴许是不想给人压力，她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
  「我没赶你啊，不如说如果想要的话，留下来过夜也是可以的喔。」
  「不，我马上起来。」
  陈晞站起身，随意整了整身上被睡皱的衣服，并把晕倒时从口袋掉出来的手机、钱包收进背包里头，而又夏将下巴靠在椅背上，睁着漂亮的双眼，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本想为又夏没忘记帮忙捡东西道谢，但陈晞忽然想起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对了，我得去问候你的父母才行呢。」
  「啊，这个的话就不用了。」像是意料之内，林又夏的语气很平淡，「我父母不住在这里，所以不用太拘谨喔。」
  「原来如此。」
  他人的家务事，最好不要太过深入。自己也是父母不在家的孩子，所以并不因此而感到奇怪，因此陈晞只是点点头。
  「陈晞，你很喜欢说『不』呢。」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几秒，陈晞在脑海中回想自己的言行，虽然知道林又夏说的没错，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是这样吗？」
  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好，确认没有遗漏后，又夏率先站起身，先一步旋开门把。外头的嬉闹声传进房间，揹起双肩背包的陈晞愣了愣，思索着难道是这间房子隔音不好，街道上的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也能清晰地听见？
  「楼梯有点陡，」在木造的楼梯前停下脚步，林又夏回过头，伸出右手，「我牵你走吧？」
  看见陈晞犹豫的神情，又夏动了动纤细的手指。
  会去思考究竟该不该牵，而不是一口拒绝，让陈晞意识到自己还没清醒。为了避免晕乎乎的脑袋酿成大祸，导致无法上班和继续施作新发明，她乖乖地握上林又夏的手。
  「麻烦你了。」
  这次比初遇那天还要有实感，或许是因为接触时间稍长了点，也没有在下一刻就瞬间移动去别的地方。稍小一个尺寸的手有着炙热的温度，虽然略显烫手，但陈晞并不讨厌。
  林又夏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传送之类的吗？总觉得不大可能仅仅如此。如果有那样的能力，那大可在自己昏倒时就将她传送回家，所以陈晞否定了这个猜想。
  木製阶梯随着陈晞和又夏下楼的脚步发出吱嘎噪音，听来像是年久失修，跟又夏的房间有着不太相同的氛围。
  脚尖碰上平地的瞬间，手便被放开，陈晞随之抬起头，眼前的景象霎时令她忘了心里有些可惜的感受。
  一个用蝴蝶结绑着马尾的小女孩朝林又夏跑来，然后抱上她的大腿。
  「又夏姊姊！小庭抢我玩具！」
  朝着女孩指的方向看去，客厅——不，比起客厅，这个偌大的空间有如幼稚园一般空旷，而陈晞眼前的景象也确实就像个幼稚园。有几个在地上玩玩具的孩子，也有几个坐在长沙发上头看故事书，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当时似乎还有个好友。
  空间内有差不多十一、二个孩子，最大的目测不超过小学高年级，而且清一色都是女生。陈晞疑惑地看向又夏，后者正摸着小女孩的头顶，脸上堆满了微笑。
  「小雏先去找其他玩具好不好？我晚点回来就帮你『处理』小庭喔。」明明是笑着说的，却让陈晞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我哪有！」看来应该是叫作小庭的孩子在抗议。
  其馀的孩子们听见林又夏的声音，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头望向她们的大姊姊，表情看来都十分开心。
  忽然感受到许多视线的陈晞有些不自在，双手不知所措地捏住背包的肩带。面对林又夏就够让她费神了，现在眼前出现那么多年纪小的女孩子，令她更加无所适从。
  跟小孩子相处，很难。
  跟女生相处，很难。
  跟小女孩相处，难上加难。
  似是注意到陈晞的尷尬，哄完小孩的又夏再次牵起她的手。
  其中一个在玩玩具的短发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陈晞大声地说：「喔！是今天又夏姊姊偷回来的大姊姊！」
  「才不是，是英雄救美啦！」
  「那谁是英雄谁是美？」
  本因又夏下楼而稍微安静下来的空间，霎时又变得嘈杂。孩子们嘰嘰喳喳地发表看法，而陈晞也听到了几句针对自己的问句，但她不晓得是该回答还是就这么忽略。
  「好啦，不要乱讲话，人家要回家了。」林又夏拉拉陈晞的手，示意她往前走，「予晴，麻烦你囉。」
  坐在沙发上看书，外型相对年纪较大的女孩点了点头，目送两人走出门。
  06
  陈晞看着林又夏为锈蚀铁门上锁的背影，心里除了在想要不要帮忙换成电子锁，也在思考着什么该问，什么则不该问。就算再不懂得人情世故，没有父母、和一群孩子住在一起，这样的状况陈晞也是明白的。
  将门锁好的又夏转过身，对陈晞说「走吧！」的表情看来没什么异样。
  关于林又夏这个人的谜团越来越多，虽然满是问号，但或许这对于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来说，是十分正常的事。可以问到什么程度呢？她跟在林又夏身后，重复地思索着同样的问题。
  「吓到了吗？」林又夏率先打破沉默，这让陈晞想起，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对方先开口。
  「如果说没有，是骗人的。」
  「是啊，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欸？」
  没让陈晞有太多惊讶和疑惑的时间，林又夏接着说了下去。
  「那里是孤儿院，是我家，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院长奶奶过世以后，没有大人愿意接手，所以就由我来照顾那些孩子。」
  这时候应该要怎么回应才好呢？『喔喔？』或『嗯嗯。』都未免太没礼貌。陈晞在脑海里搜寻着词汇，张开了嘴，又闭上，最后只说出一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喔。这是收留无能力者的孤儿院，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们不会有失控的机会。」
  「嗯。」硬是把『我没说过我会害怕吧？』这个问句憋回去的结果，就是只有一个音节的回应，幸好林又夏似乎不是太在意。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活无虞，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拥有一对领高薪的父母、住在有庭院的家中，不必烦恼生活和学费，甚至打工只为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些都得要很幸运才能享有。
  也正因为那些，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应林又夏才算得上得体，且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在同情。
  「即便如此，你还愿意跟我当朋友吗？」
  「⋯⋯这并不影响任何事。」
  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因为昏黄的路灯而看不见任何星星。陈晞耳边充斥着蝉鸣，混着夏风吹动树梢时的沙沙声响，还有自己和林又夏踏着人行道前进的脚步声。
  她们在九十秒的红灯驻足。
  这时陈晞才和又夏并肩，也才能透过馀光看见那张没什么表情，但依然标緻的脸蛋。她原本想尝试开啟话题，甚至都已经张开嘴，却还是被对方抢先。
  「陈晞，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我好像没办法立刻回答你。」
  七十。
  「你不好奇我是不是无能力者吗？」
  「如果你不说的话，问了也不太合适。」
  「那就是好奇吧？对吧？对不对？」听那上扬的语调，林又夏似乎开心了起来。
  六十。
  「你想说的话就说吧。」
  四周的路灯和红灯都闪烁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陈晞眨眨眼。
  九十。
  欸？
  惊愕地看向林又夏，对方满面笑容。让陈晞都忽略了自己胃里的不适感。
  「这、这是？」
  又夏伸出右手，将食指贴上陈晞微张的嘴唇。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