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曲－一年

  昏沉的酒店房间内，落地窗前的窗帘紧闭，被拒之门外的阳光只能踮着脚窥探，就算使劲全部的力气也未能进入之中。
  这房内的气氛只有疏离与冷漠，而就在一旁半掩着的塑胶拉门里传来「哗拉」、「哗拉」的冲水声响，从里头也不时传来女子似乎是在开嗓的音调。
  片刻后，水声静止，女子的歌声也随之沉默。
  接着，半掩着的门被轻轻拉开，而里头的人也在披上一身浴袍后走出。
  一席湿溽的墨色发丝披在肩头，上头的水珠不断滚落，全都落在了白色的长毛地毯中。
  女子光着洁白的双脚，先是走向吧台、在取过了一个盛满水玻璃杯后，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右前方桌前、那台黑色的电视遥控器上，也在缓缓地放下那个玻璃杯后，她犹如着魔般地伸手，按下了那颗红色的按钮。
  一旁壁掛电视感知到讯号，随之亮起萤幕，那瞬里冷白色的光线映照在女子脸上，才知晓这人正是宋珣珞。
  她一双脣紧抿，也就像快要失去血色，而一双墨色的眼仅在面对着电视光线时，才能见着那残存的些许光辉。
  手指在遥控器上按下两个数字，于是在切换到新闻台的画面以后，就见到一名男主播正专业地播报新闻。
  「接下来为您播报的新闻是，一年前涉及绑架、年约四旬的李姓男子，今晨搭机前往x地区⋯⋯据传该男子在发佈通缉后潜逃多时，却因检疫需要而在检疫所遭逮⋯⋯」
  霎那里，主播说的一字一句流淌入宋珣珞的耳，听见了那几个关键字以后，她的手一松、那台黑色的遥控器摔落地面，也彷彿时间被按下了停止键。
  水珠不断滑落，如大雨滂沱，一颗颗晶莹的水光温热地浸染在那片长毛地毯上。
  而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将宋珣珞领回现实世界，她吁了口气、垂下头，并没有将目光瞥向来电显示，就只是有气无力地接起这通来电。
  「喂？」
  『珣珞，你好了吗？』韩襄瑗的声音自话筒传来，而一旁的声音吵杂，显示她正处在一个人多的环境之中。
  「嗯⋯⋯」宋珣珞自鼻息发出这个单一音节，也似乎声音里夹带着哭意。
  『呃，你看到新闻了？』韩襄瑗一愣，但声音随即恢復原先的那样。
  「⋯⋯嗯。」宋珣珞轻轻地点头，而她出神般的目光里却看不出情绪。
  『我很遗憾，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吧？』韩襄瑗刻意地清了清喉咙。
  闻言，宋珣珞叹了口气，馀光被一旁电视里闪烁绚烂的舞台光吸引，她盯着还开着的新闻台上，此刻正播放着自己在舞台上热力表演的画面。
  「⋯⋯再给我二十分鐘。」
  『好。』韩襄瑗应道，也不放心地再补充了句：『⋯⋯保母车已经到了饭店楼下了，大家也都在等你。』
  －
  一年。
  这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
  但却也足以改变一个人。
  宋珣珞坐在梳化间的位置里，任由妆发、造型师妆点自己，而她也就像个毫无生气、空洞的布娃娃任凭处置。
  而一旁新来的助理小田不像其他人那样游刃有馀，她此刻的神情就显得战战兢兢。这是她第一天上班，却没想到见到当前最火红的乐坛新人——「jade」以后，才发现萤幕前的她跟现在有如天壤之别。
  沉闷的空气使人压迫不已，小田终于忍不住，便以内急的理由逃了出来。一在走廊上见到朝梳化室走来的韩襄瑗，小田便欲哭般衝上前、也揪住了她的衣角不放。
  「韩姐⋯⋯歌手演唱会前的气氛都是这样的吗？」小田虽一脸难过，但还是记得压低声量说着，「『jade』跟萤幕前也差太多了吧！里面那个人是谁？我觉得我要待不下去了⋯⋯」
  「这个嘛⋯⋯虽然我是觉得『她』某种方面来说很敬业啦！不过你也不是第一个问这问题的人了！」韩襄瑗的目光瞥了眼掛在梳化室门外，写着「jade」名字的牌子，她摸了摸下巴，思考了半晌才接续说下去：「这是个有点长的故事！我记得你说过是『她』的粉丝吧？⋯⋯那你应该知道『她』出道的理由是什么吧？」
  「当然记得！『jade』说过她是为了要让大家记得『某个人』才出道的。」小田一提到「jade」，眼中便闪耀不已，也握起拳敲敲自己的肩后，还弹了下舌、发出了个响声，「齁，这种事我化成灰都记得！」
  「欸，别在『她』面前提到化成灰这种事喔⋯⋯」韩襄瑗无奈扶额。
  「嗯？为什么啊？」小田歪着头，依旧对这事有满满的疑问。
  「好啦！你跟我走一趟音控室，路上我慢慢跟你说吧。」韩襄瑗伸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也示意要小田跟着她走。
  「喔喔喔！好的韩姐！」小田频频点头，这声韩姐突然喊得十分巴结。
  「别再这样叫我，我的年纪还比『她』小几个月欸⋯⋯」
  「欸欸！？」
  韩襄瑗故意装作不满地撇嘴抱怨，而两人的身影也逐渐走远。
  －
  「jade」倒数第二场的巡回演唱会结束，不仅有大量的歌迷守在门外、也老早就有大批媒体记者驻守，为得就是等着访问这位似乎「充满故事」、也炙手可热的超级新星。
  眾人只知道「jade」是在为电竞队伍「redefined战队」演唱主题曲后出道，她的声音是沧桑且独特的菸嗓声、带着一丝浑厚但又空灵婉转。不过，有关她的过往，全都被韩襄瑗所在的经纪公司死死地封锁，做得滴水不漏，而且她本人也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媒体採访、访问，更是令她矇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而这也是当初宋珣珞在签约时，特别加註的一项条款。
  也更别提及，这世界上还会有人知晓她的真名。
  因此记者媒体们不畏寒风，大批大批地守候在出口，为得就是想挖出「jade」更多的私事。
  「哎唷，冷死了⋯⋯」一个女记者在原地狂跳取暖。
  「唉，都是为了饭碗啊。」另一个男记者吸了吸鼻涕。
  「欸话说，虽然採访『jade』是公司授意⋯⋯但其实我也很好奇『她』的来歷是什么欸！」更旁边的女记者插话。
  「坦白说，我也是。」还在原地狂跳的女记者点点头回应。
  「我也是！」
  「欸我也是⋯⋯」
  正当眾人群起点头同意时，一旁的歌迷们先是爆出阵阵尖叫，而等到这群记者媒体回过头时，就见承载着「jade」的保母车正缓缓退开人潮，奋力地想驶出出口。
  「『jade』能说说这次演唱会的感想吗？」第一个记者抓着麦克风衝上保母车旁发问，也纷纷被其馀同业吐槽问题太过无力。
  「『jade』能解释你是为了『谁』才出道的吗？果然对方是跟《有你的阳光》那首有关吗？」第二个记者一把推开第一个记者，拋出了个令眾人开始发出讚叹声的问题。
  「『jade』你是不是在祕恋啊？有人拍到你每天都会坐同一班车去密会欸！」而第三个记者胸有成竹地走上前，从胸前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后，大力地扔在地上，「你这样是欺骗粉丝的行为！」
  第三个记者的声音宏亮，因此所有人都听到了。也有在场的人士凑近一瞧，见着了照片里的场景是在高铁、火车或是客运上，而每一张照片里的「jade」都穿着不同的服装，因此能得知这是不同天所拍摄的照片。
  眾人纷纷发出惊呼，也有人当场晕了过去。
  而方才还缓缓行驶的保母车突然停下，过了片刻后，也在所有人呼喊下，保母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秒、两秒过去，直到车门完全敞开，戴着深墨色口罩的「jade」就站在保母车的台阶上，也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眾人眼前。
  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她」，彷彿是什么保育类动物似的，眾人也倒抽了口气。
  「jade」脱下口罩，望着车外满满的人群，深深吸了口气后，说：「我⋯⋯」
  似乎是终于等到「jade」开口，现在镁光灯不停闪烁、记者媒体也就像疯了般地衝上前。
  镁光灯也快闪瞎保母车内的所有人了，小田还待在位置上，她为此十分紧张，扯扯韩襄瑗的袖口道：「韩姐！要不要去隔开记者啊？」
  韩襄瑗冷哼了声，瞥开脸，故作不悦地说：「谁准『她』去的！『她』自己给我想办法解决！」
  相对于现场的失控，「jade」这边就显得冷静沉着，她掛上在舞台上演出时的专用面具，微笑盯着外头骚动的人群，彷彿这一切与她毫不相干，而她同时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取过与她最靠近的那名记者手里的麦克风。
  「那个，不好意思，各位能听我说一下话吗？」
  似水如歌，「jade」一开口，就令现场的混乱全都静止。
  在车内的韩襄瑗见状，突地想起当时的发佈会也是乱成一团的场面，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战神」封号也差点让她憋不住笑意。
  但接下来「jade」所说的话，却让韩襄瑗再也笑不出来。
  「我，的确有个单恋已久的人。」
  「只可惜这辈子再也没机会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