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自那个特别的夜晚后，又过了半年。
  这半年间发生了很多事，多到我难以清楚地数出总共有几件事。
  我从大学毕业了，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和同学拍合照，纪念我最后一天的学生身分。
  从那日起不再是学生了，也真正地踏入了那令人不安的社会现实。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今天也是要前往那个地方上班，那是个我很喜欢的地方，就算要通勤上班，也乐此不疲。
  我踏着轻快的步伐，心里头是一片轻松的愜意──我出门了。
  对于未来心里依然充满着不安，也不确定十几二十年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过当年在大学时的困惑，似乎悄悄地解开了。
  毕业后的自己会在哪里？会做着什么工作？是开心呢？还是难过呢？
  我仍然无法给出所谓的正确答案，但我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真正想做的事情。
  转过这个弯，是我熟悉的街景，在路的尽头前，可以看见那小巧的白色招牌，彷彿在朝着我招手。
  红色砖块堆砌而成的建筑，带着浓厚的怀旧感，我看了一眼门口上新掛着的橙醋屋招牌，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是我写的字。
  我在这里开始了人生中第一份的工作，除了工作之外，还尝试到了很多新体验，或许是以前几乎足不出户，现在一出门，每天都有很多的惊喜等着我，当然有些时候不免来的是惊吓与慌张，不过这就是人生嘛。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依然会发出老旧声音的木门。
  店内明亮的光景映入了眼帘，同样的温暖迎接着我，就如同一年前初次踏入这间店时一样。
  不过比起那时，现在店里多了一点热闹，我也还在习惯这个变化。
  自从我在网路上写了一些关于橙醋屋的文章后，好像引发了一点回响，偶尔会看到除了附近的老主顾之外的年轻人来到这间店，他们光是来店内拍照上传ig，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很棒的宣传了。
  不论是哪个时段，店内经常会有一到两人在此停留，若正值用餐的尖峰时段，还有可能会客满，网路世代的影响力实在不容小覷。
  不过这样还不可以满足，毕竟要维持一家店的营业週期，还有很多需要考量的……要留住顾客的话，像是料理的口味，也必须调整一下才行，但就连我好像也救不了他的厨艺就是了，要是胡乱加一些调味料，反而会煮出黑暗料理，还不如煮清清淡淡的……
  就在脑海中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杂念时，一个人影忽然冒到我前方，打断了我的经营方针试想。
  「林可欣！你终于来了，我差点以为你又在途中迷路！」
  我微微瞪大眼睛，看到叶依雯那总是令人觉得欠揍的表情，我想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废话，我是员工欸，天天上班哪可能迷路！」
  这句话是以前叶依雯说过的，我几乎照原样搬给她，总算有一天能洗脱自己路痴的名声，这怎么能让人不热血！
  但接下来，这一头热血马上就被浇了一头冷水。
  叶依雯愣了愣，「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是吧？当事者竟然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好啦好啦，反正那不是重点，我们今天可是来庆祝的，庆祝你在这里工作半周年，嘿嘿！」
  居然说不是重点……我暗自叹了口气，忿忿地道：「现在店里顾客很多，我也要去厨房帮忙啦，而且没什么好庆祝的，你不是天天都跑来吗？没什么特别的啦。」
  「没有天天啦，一个礼拜顶多来一次而已啊，唉呦，以后我会还饭钱的啦，但是现在还没找到稳定的工作咩……」
  叶依雯毕业后还没找到工作，几乎每一个礼拜都会跑来这里吃白餐，当初说邀请我来这里吃免钱的，结果反而是她变成了自己口中的邀请对象。
  不过我知道，我们两个大概是半斤八两，当初自己也是被免费餐点吸引过来的，好像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虽说如此，但有一件事还是要说。
  「欸，不过你以后要借钱，不准来找我。」
  叶依雯闻言瞪大了眼睛，「我……我，不会沦落到要到处借钱的地步吧？应该不会吧？拜託啊，请一定要让我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呜呜，不然真的是没钱只能吃自己了……」
  我丢下陷入苦恼中的叶依雯，连忙赶到厨房去帮忙。
  「我把这些端出去，是靠窗那一桌的顾客的餐吗？」
  「嗯，麻烦你了。」
  淡然的声音从厨房尽头传来，其实就算相处了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互动模式似乎也没什么改变。
  他依然不喜欢靠近人群，但这并非是害怕与人相处，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和他人有过多接触。
  在有一次店内实在忙不过来，他也只好走出厨房帮忙收碗盘时，那天正好有慕名而来的一群年轻女大生在用餐，她们看他的眼神几乎可以用眼冒爱心来形容。
  到后来那群女学生，竟然跑来厨房找他想要拍照，我本来以为他也许会答应之类的，毕竟时下的大学生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差点都忘记了，自己也才刚毕业，不过毕业的大四老屁股，好像看见大一或大二的新鲜人，总会觉得那是很遥远以前的回忆就是了。
  结果……在听完她们的请求后，一道夹带着寒意的视线经过了我，直直地扫向门口的女学生们。
  那冰冷的语调我至今难忘，那个当下还以为自己要结冻了。
  「我不接受拍照，厨房也不是顾客可以来的地方，请你们回去位置上。」
  那几个女生当场直接吓哭了，一边哭一边离开这间店，据说后来她们在网路上写了一段评价：橙醋屋的店长很帅，但是千万不要找他拍照，会很可怕……
  后来甚至传出橙醋屋有鬼之店长的称号，对此我也只能苦笑。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尽量帮忙外场的工作，免得网路上的评价一发不可收拾……但有时候还是会不小心睡过头，像今天一样稍微迟到，没有在开店前就到，真的对不起。
  虽然平常他是不太出来外场的，但今天因为有叶依雯来的关係，他也难得在餐厅的空档时间出来了一下。
  「店长！你终于出来了，我好像有快一个月都没看见你了欸……」
  我对叶依雯比了一下嘘的手势，「旁边还有客人在吃饭，你小声一点啦。」
  万一有人听到后，真的跑过来看看传说中的「鬼之店长」是什么模样，那也是很令人头痛的。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那个传说，我乖乖吃饭，不吵你们。」
  叶依雯在嘴上做了个拉鍊的动作，但一点效用也没有，才没过多久马上就破功了。
  「话说啊……你们两个独处时也都是不讲话吗？」
  ……说好的乖乖吃饭呢。
  不过也因为叶依雯的这个疑问，我和他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后，又彼此错开了视线。
  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什么独处，不就是在店里工作而已吗？但的确我们两个都不太会聊天就是了……
  就算没人回应，叶依雯还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延续话题。
  「林可欣，你还记得半年前吧？在那之前都不读不回我的讯息，突然有一天传讯息给我，结果居然是告诉我你要在这里上班……你都不知道，我看到讯息的时候把手机摔了，手机壳都摔坏了，后来还跑去买一个新的。」
  「这有需要这么惊讶吗？」
  我一边喝汤，但心里却不平静，因为店长就在旁边听着啊。
  「要啊！因为怎么想，都不会想到你们之后还有联络，我还以为你对这个世界的人事物都不太有兴趣，永远只会待在二次原世界，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欸，二次元也没不好啊，这个还是很重要的，不要在动漫迷面前乱讲，等一下被打。」
  「你现在还有玩那个帅哥游戏喔？那个一打开就会有美男王子跟你说早安──唔呜呜！」
  我连忙上前摀住叶依雯的嘴巴，真的恨不得有无形的拉鍊可以封住她的嘴巴。
  他虽然默默坐在旁边喝茶，但肯定都听到了啊，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透过叶依雯的话说出来，就会被她加油添醋一番，让人忍不住捏把冷汗。
  「你乖乖吃饭啦，店长一直被我们两个吵，也会觉得很烦吧？」
  叶依雯好不容易挣脱开我的手，结果马上又想开口，但在我的眼神警告下，她弱弱地说了一句：「好啦，但就再一个问题好不好？问完我马上就闭嘴。」
  我看了一下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再看了一下很想讲话的叶依雯，最后实在敌不过她，只好下最后通牒，只准她再问一个问题。
  「你到现在还是叫他店长喔？」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喊了他一声店长。
  其实到现在认识以来一年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没告诉过我，一直喊「喂」或者「你」，实在太没礼貌了，好在我算是员工，喊他店长也合情合理。
  本来以为在店内可能会遇到他的熟人，但这样的机会出奇的少，平常也根本不会有人喊他的名字，结果这便成了从相识到现在一直悬掛着的未解之谜。
  我对叶依雯的问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当叶依雯问出这个问题时，却无法回答出另一个答案，竟然让人有点空虚。
  或许我真的有那么一点失落吧。
  心底的确隐隐有点期盼，想知道他的真名、想更认识他一点的心情，从来都没改变过。
  今天的打烊时间比预计的还早。
  预备的食材提早消耗完，我们便早早收了店，才晚上七点就将营业中的告示翻到背面，然后在店内吃着员工晚餐。
  感觉自己被叶依雯那番话影响到了，我到晚上都一直觉得有些闷闷不乐，脑中总是盘踞着那句话。
  告白我也讲过了……儘管那是一点也不敢回想起来的黑歷史，但该说的我应该都说了吧。
  当然现在的相处模式我也很喜欢，能待在这间充满温暖的餐厅工作，也可以待在他身旁，已经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了。
  我希望能帮他延续下去这间店的温度，然而同时也有点不甘于现状，或许真的是太贪心了吧。
  事到如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我不敢再多想，只是一个劲的闷头吃饭，然而吃太快的后果就是差点吞不下饭，嘴巴塞了太多食物。
  「唔……」
  他似乎看不下去了，将水杯递给我后，走到我身旁拍着我的后背。
  「慢慢吃，不要吃这么快。」
  唉，为什么人一着急就会犯蠢呢？
  我一方面因为觉得丢脸而低下头，一方面又因为他离我很近，而稍微感到心跳加速。
  感觉他的视线好像一直在看着我，总觉得心神难以平静。
  接下来，他竟然问了一个让人差点心跳停止的问题。
  「你……真的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嗯？」
  我屏住呼吸，僵在了原地。
  被他看出来了吗？难道我的脸上大大地写着想知道这件事？
  啊啊，太蠢了，应该藏得更好一点，不然让他知道了，也会给他压力吧？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想跟他说不告诉我也没关係，但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间鼻尖先嗅到了一道淡淡的柚香，接着便感觉到他低身侧在我耳旁。
  那是刚才在厨房新调製的橙醋味道，可能刚刚在装罐的时候不小心沾到身上了吧。
  「如果你不介意，也做好了准备……我可以告诉你。」
  我屏住了气息，朝他点了点头。
  他附在我耳旁，只对着我说出了三个字。
  我微微瞠大了双眼。
  当听见这个名字时，儘管我从未听过他的本名，却觉得非常适合他。
  那是非常温柔的名字，不知道是否为我个人的执念作祟，总觉得隐约会想起橙醋的香气。
  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了。
  这个人之所以会喜欢上橙醋，不如说是橙醋选择了他。
  就像是守护着主菜一般，永远静静地陪在餐桌旁，那样温柔的呵护，却不又不喧宾夺主……这就是他的本质吧？
  我抬起头来，看见他注视着我的深邃黑眸，现在的我，已经不再觉得那是深不可见底的黑暗了。
  倘佯着暖意的眼眸，不论色泽，总是能带给人温柔。
  他的指尖轻柔地触碰着我的脸颊，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总觉得能安心地睡去……
  但突然间，嘴唇上传来了一道宛如羽毛轻拂过的触感，使得我再次睁开双眼。
  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瞪大了眼眸，然后纷纷撇开了头。
  「……抱歉！」
  「不、不会……」
  不会讨厌……但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脸颊热得彷彿在燃烧一样，我连忙摀住自己的脸，同时也从馀光看到他的耳根有一点发红。
  儘管很害羞，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变成这样。
  希望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一直温暖地持续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