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虽是询问，却是不等叶嘉莹回答，那苍白得接近透明的手就握上了叶嘉莹的右手，随着冰凉的触感一并传来的，还有狩影的记忆。
  狩影是一只由藤蔓转化而成的妖怪，由于妖力很弱小以至于无法离开太远，它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长的时间，只知道在苍寮建校之前它就在这里了，没有人能看见它，这附近似乎也没有别的妖怪，日复一日的它就这么一妖孤寂地活了下来。
  时间长了它也觉得无所谓，自己一个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直到有一天，这里建了一所学校，周围的人类渐渐多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有朋友，无论是高兴还是伤心，身边都有人陪着。
  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学生来来去去，悲欢离合，只有它一直是只有自己一个。
  没有人看得见它，也没有人在乎它。
  由于太过悲伤，不知不觉狩影产生了怨念。
  既然如此，那就吃掉这些可恶的人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吧！
  怨念产生的魔力让它得以幻化成了人形，它的第一个猎物便是严政，一个有点灵力，却又还不足以看得见妖怪的普通人类。
  它本来是想把他欺骗到偏僻的地方去吃掉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始的，他们就说起了话来，从来没有说过话的狩影，从严政那里感受到了温暖，觉得这样也不错，就让它再听听他说话，再多看看他，等到哪一天腻了，再一口吃掉他。
  在这学校呆了一百多年，它见过太多太多的人类，那大多都是些势利无情又虚伪的家伙。
  可是，只要是被爱过，或是爱过，就再也无法忘记了。
  是的，在日复一日中，它和严政相爱了。
  第32章 最后的心愿
  没有了怨念的支撑，狩影的妖力很快就枯竭了，即使是依靠着最后的一点力量幻化成人形，严政也没有办法再看见它。
  在盛夏的某一天夜晚，严政准时赴约，却没有看到该看到的人。
  然后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失望，再等待，再失望……
  那个人今天会来吗？
  他还能见到她吗？
  为什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不见了？
  她是不是不再爱他不想再看见他了？
  悲伤，无止境的悲伤渐渐蔓延开，一个再也无法看见，一个再也无法触碰，相爱的人和妖，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心意相通。
  凭借着最后的一点念想支撑着，狩影一直陪伴在严政的身边，即便他看不见它，即便它触摸不到他，就这么看着也是好的。
  直到严政死心，按照父母的安排订婚，准备结婚，可是狩影知道，严政并不开心。
  甚至可以说，他很痛苦……
  每一个夜晚，它跟随着他来到人工湖边，看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望向湖面，然后痛苦地呼唤自己。
  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它甚至想要吃掉任西顾或是叶嘉莹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修炼出妖丹，这样就可以和严政永远在一起。
  可是，到了最后它还是做不到，如果让严政知道它吃了人……它都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所以，就这样吧，只要他能幸福就好。
  为了解开严政的心结，狩影想要在消失前做一次正式的告别，然后祝他幸福。
  冰凉的手松开，叶嘉莹的喉咙有点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莹，帮帮我好不好？”狩影哀求着，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我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他就在湖边，我想去和他告个别……”
  叶嘉莹眼眶微红，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她今天才开始接受任西顾的训练，一点阴阳术都不懂，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帮它。
  狩影的身影扭曲了一下，变成了人形，虚弱地说：“等见到他的时候，你把所有的灵力灌注到我的体内，然后他就可以看见我了。”
  “那你呢？”尽管心里早有答案，叶嘉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会怎么样？”
  “反正我本来就过不了今晚了，就当做了一个心愿吧。”
  狩影低垂下眼睫，它没说的是，大量的灵力灌注进体内后，它就真的是灰飞烟灭连变回普通藤蔓的机会都没有了。
  手指微微蜷缩着，有些不稳，叶嘉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一人一妖就这么离开宿舍，奔往学校的人工湖。
  “啪嗒——”
  房间里第二轮吸取妖力完毕，正在运气调息转化妖力的任西顾听到一声关门声，眉头微微拧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弱的妖气，任西顾心里咯噔一下，咬牙低咒一声，急忙起身跑去叶嘉莹的房间。
  漆黑一片的房间空无一人，只余留下狩影微弱的妖气。
  这个不听话的死丫头！晚上教训的还不够深刻是吧，这才多久就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了，回头非得把她训得断腿！
  “须弥！”低声喊了句，凭妖气判断出须弥的位置，“还能释放妖力吗？”
  须弥的原形是巨大的雪狼，平时收敛妖力他没办法看见它，但只要释放出原有的妖力，就是普通人也能看得见摸得到。
  现在他没有剩下多少灵力了，只能靠须弥带他去找叶嘉莹。
  须弥没有说话，直接释放妖力出现在任西顾的面前，趴在地上，“上来吧。”
  时间紧迫，任西顾跨上须弥的背，俯身搂住它的脖子，咬牙的同时眼底满满的都是凝重和担忧。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那个妖怪怕是撑不过今晚了，这是它活下去的最后机会，偏偏那个死丫头还要跟着它出去，也不怕被它吃掉续命！
  须弥一跃而起，从打开的落地玻璃窗轻飘飘地飞掠出去，一边感受着空气中叶嘉莹的气息，一边飞速计算着方位。
  要找到叶嘉莹倒是不难，只是，要在不惊动那妖怪的情况下接近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个妖怪要是真的想要吃掉叶嘉莹，一定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打草惊蛇，惹急了它不顾一切发了狠，那叶嘉莹就更危险了。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隐隐的说话声，似乎是一男一女……猛地侧耳，接着须弥就是转身敛了气息轻飘飘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出去。
  天上月儿隐藏在云层中，须弥在暗中不着痕迹靠近那声音的来源处，没多久，就看到人工湖面上影影幢幢的绿色光芒，再靠近一些，就看到，一棵树下两个人影。
  第33章 你骗我
  人工湖边，严政的视线落在湖面上的点点绿光上，晦暗莫名。
  夏天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些萤火虫也即将像她一样，忽然有一天就会消失不见。
  这里有他最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只剩下了痛苦。
  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他强行割裂的过去，这割裂，让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几次痛不欲生，可他都咬牙支撑下来了，如今，也已经没有再来的必要了。
  明天他就要结婚了，从此以后，那个女人和他再也没有关系，就算她再回来，两人也只能形同陌路了。
  垂眸苦笑，严政摇摇头，他等了一年多，当初她一声不响就离开，那般决绝，又怎么还会再回来，不过是自己不甘的痴心妄想罢了。
  明天就是婚礼了，可他在这里干什么？
  告别过去？
  还是不死心地再给自己一个虚假的希望？
  分不清是痛还是恨，严政再看一眼湖面，起身欲走，一道午夜梦回总会出现的声音忽的响起——
  “阿政……”
  严政的心顿时漏了一拍，不敢置信地停住脚步。
  是她吗？
  那个他日思夜想了一年多的人？
  严政不敢回头，就这么站在原地，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阿政。”
  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严政浑身一震，转身，却在看到对面那人的瞬间，眼眶就红透了。
  她还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条墨绿色的裙子，本就苍白的脸似乎更白了，一丁点血色都没有，看见他的瞬间她的脸上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好久不见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严政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严政抿唇看着她，缓步走过去直接握住她的手，就那么近距离看着她，缓缓开口：“你骗我。”
  狩影呼吸一滞，心里有些无奈，然后就听到严政的声音平静中隐藏着的颤抖，“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你了，我骗自己，你只是不爱我了，你只是离开了，这样也总比你不在了强。”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有什么人会只出现在晚上？
  有什么人会日复一日的只穿同样一条裙子？
  有什么人是无论怎么被拥抱温暖体温仍然是冰冷的？
  有什么人名字会叫狩影。
  从她出现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她是妖怪，她想吃了他。
  狩影忍住眼泪，颤抖着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以后，你也一定要幸福。”
  一瞬间，所有的伪装被轰然击溃，严政的声音骤然变得嘶哑，再没有之前的强装镇定。
  “我不要，阿影，没有你我要怎么幸福？你吃了我吧，这样你就可以活下去了……”他上前一步将狩影拥入怀中，一瞬间触碰到的冰冷让他一颗心蓦地往下一沉，眼泪拼命往下掉，“你不能这么残忍，你这样，你让我……让我以后怎么办啊，你不能啊……”
  眼前的男人就像个孩子一样，咬牙切齿着，却透着绝望的委屈。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温暖，狩影低低叹息：“抱歉，阿政，我以后再也不能陪着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身体支撑到了至极，叶嘉莹灌注进去的灵力开始消散，在男人怀里的身体渐渐的变得透明。
  “不要……”严政低头看着她，六神无主哽咽哀求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阿政，”狩影轻唤着他，“别让我走得不安心，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严政只是死死抓着她的手拼命摇头，“不要，你吃了我吧，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你吃了我吧……”
  狩影摇摇头，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看着严政的眼中满是不放心和哀求，分明异常痛苦，却不愿放弃。
  怀里的人儿已经碰触不到了，看着她马上就要消失的身影，他痛苦地发出一声呜咽，不住地点头：“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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