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青最终还是没有当面杀李自成的锐气,而是把他带到了‘皇城’附近的一座军营内。
让李自成在幕后看着,他徐长青,到底是如何掌控这襄阳城的。
因为‘皇城’这边没有浪费太大力气,基本没有发生激战,整个襄阳的局面飞快的落入到了徐长青的掌控之中。
这个道理其实非常简单,但是如果说出来,就有点‘不够体面’,乃至是残忍。
说白了,面对李自成的‘皇城’,或者宋献策、牛金星这些大顺核心,模范军是需要做做表面功夫,维持一些场面工作的。
但是!
对于那些没有这等身份,却是非要挑刺儿,寻找存在感的刺头,不直接送他们下地狱,难道还留着他们过年?
古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没牌面还不识时务,那只能是对不起了。
他徐长青是‘爱民如子’不错,却绝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让他的儿郎们陷入险境!
这里面,始终有一个最核心的道理:“打仗,终究是要死人的!”
……
大营的厢房内。
隔上了一层屏风。
里面,李自成看着徐长青干脆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便是直接将整个襄阳城‘择菜般’择了个干净,便是他的城府,一时也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徐长青的那种果决,徐长青的那种狠辣,徐长青的那种举重若轻,他李自成真的是有点望尘也莫及……
更让李自成可怕的是……
徐长青在这种狠辣之中,竟,丝毫不影响他的仁义……
甚至,便是李自成都觉得,徐长青就应该这么去做,因为只有这么做了,才能保全大多数人的利益。
“驴球子的,瓜娃子的,这,这……”
真正冷静下来,李自成有点遍体生寒。
他自问,倘若他换到徐长青的位置,是绝不可能跟徐长青这般潇洒又利落的。
而,当年他若是有徐长青的这种干脆果决,条理分明,怎么可能会在一片石失败?
又怎可能白白丢弃了这大好江山?
又怎可能最后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
这让李自成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颓败感。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啊。
跟徐长青这等星辰般闪耀的枭雄一比,李自成忽然发现,他的人生,竟,满是不能直视的污点……
“呵,呵呵……”
李自成不由摇头失笑,过往的一幕一幕,就像是放电影一般,不断的在他的眼前掠过。
纵然这里面有很多污点,更有很多到现在李自成都是放不下的东西,但更多的,还是他那一往无前、直冲云霄的豪气!
他李自成何等骄傲?
就算是此时输给了徐长青,那又如何?
他还有他的孩儿们啊,他们大顺军的主力依然还未损啊!
像是刘宗敏,刘芳亮,高一功,李过,田见秀,包括李来亨这种后生,全都在前线战场!
他李自成还没输呢!
又怎可能像条狗一样,去徐长青这杂碎的身边摇尾乞怜?
此时,李自成虽然被束缚住,手被绑在了背后,但这肯定阻挡不住李自成的脚步。
他很快便是看到,在他前方不远,有一把明显很珍贵的黑色佩刀,那应该是徐长青的佩刀了。
看着上面镶嵌的几块宝石,李自成忽然笑了。
能死在徐长青这等人物的贴身佩刀之下,他李自成也不算是委屈了。
想着,他恍如是重新找到了斗志,眼睛中绽放出少年般的希冀光芒,小心翼翼的朝着那边挪步过去。
“铃铃……”
但刚走出没一步,耳边忽然响起了细微又清脆的风铃之声。
这把李自成吓了一大跳,忙是紧张的四处查看,却是并没有发现什么。
半晌,外面的徐长青也没有什么反应,似是在听着什么汇报,李自成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小心往前挪步。
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是满头大汗的来到了佩刀之前,刚要转过身去,设法先将他手上的绳索隔断,眼前忽然晃过一个人影,直接将佩刀拿起来,朝他笑道:“李爷,你这是想做什么?”
“你?!”
李自成登时老脸都涨的通红,无比羞愤的看向了眼前的徐长青。
这厮,太阴毒了!
他可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呢,现在转过身来仔细一看,他刚才脚下的位置,明显被连起来极为细的金线,一直连着窗户上的风铃。
他刚才动第一步的时候,怕徐长青这厮已经是察觉到,后面,怕就像是看耍猴一般在看着他!
这让李自成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恍如被徐长青剥光了衣服,不着寸缕一般。
“徐长青,额一直敬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你不过只是个会耍弄心机的卑鄙小人!额真是看错你了!要杀要剐你随便来,额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个带把的汉子!”
李自成额头上、脖颈中,青筋暴露,像是一头老虎,死死的盯着徐长青。
徐长青收起佩刀,摇了摇头,摆手示意身后的王喜几人把李自成再扶回到床上坐好。
王喜几人把李自成扶回去,很快便是出了门外,不知所踪。
李自成虽是不明白徐长青的用意,却倒也没有反抗,只是直挺挺的坐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徐长青。
以他的阅历,自是明白,在这种时候,适当的耍耍嘴皮子就足够了,若真不知死活,非要让徐长青下不来台,那难道他还能有了好?
恐怕,到时候想死都死不了了。
徐长青看着李自成识趣,不由也笑起来:“李爷,我知道,你会恨我,可,你不觉得,事情到此时,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李自成看着颇为真诚的徐长青,目光愈发复杂。
半晌,他这才瞪着那只独眼,极为怀疑的道:“你,你真的灭了那大清国?可是,这怎么可能?额这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还是,你在耍额,在耍这天下人?!”
徐长青不要摇头苦笑,招呼王喜拿来几壶酒,又搞了几个小菜,亲手给李自成倒满酒杯,像是面对一个老朋友一样,仔细跟李自成叙述起高丽之战、包括两淮战事开启前后的一系列始末。
不多时,两人已经喝掉了七八壶酒,王喜马上又过来换上新的酒壶。
李自成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纵然腿上的绳索没有被解开,但是手上却早已经被徐长青解开,依然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徐,徐长青,你,你说,你在扬州之战前,便是,便是将那些汉军旗奴才都拿住了?”
徐长青笑着摇头:“这只对了一半吧。准确的说,在高丽之战的后期,我便是知道,已经有机会跟鞑子决战了。但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机会更是这么好。所以,等机会出现的时候,我便是试探着出招了。这里面,其实也有不少运气吧。老李,你是知道的,我老婆多,总有些关系能用上。”
“……”
李自成一时简直像是吃了翔一般的恶心,又瞬时进入便秘节奏,徐长青这狗贼,太欺负人了啊。
不过,真正冷静下来,他却又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徐长青的可怕。
徐长青这只是自谦的说法啊,依照他的决断,想必每个决定都是慎之又慎的,怎么可能这么轻飘飘?
“那,你,你到底是怎么瞒住消息的?为何,为何额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这根本不可能啊!”
半晌,李自成的那只独眼,极为不甘的看向钉死徐长青。
徐长青一笑:“老李,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你觉得,你真的了解你麾下的军兵们吗?你觉得,你麾下那些探子,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勇武吗?你觉得,他们,真的会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去拼上自己的性命吗?你觉得,他们死后,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老婆孩子都有依仗吗?”
“你?!”
李自成面目大变:“姓徐的,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长青摇头失笑:“老李,你既然这么问我了,心里想来也有答案了吧?自己糊弄自己,有意思吗?”
“额……”
李自成止不住一阵颓然,紧绷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恍如是一头泄了气的老虎。
纵然徐长青这话不好听,可,真的仔细想想,这里面,何其伤痛啊。
又过了半晌,他重重喝了一杯酒,忽然止不住的摇头苦笑:“徐长青,在这方面,额,额不如你啊……”
徐长青却也摇头道:“老李,你并非是不如我,而是,你这人啊,太重感情了!但是,家大业大的时候,远不是当初只有那帮老弟兄的时候。感情终究是要放在规矩后面。要不然,你怎么让后来人踏实的给你卖命?你们大顺,除了你们那帮米脂、绥德人,其他人,还有出头的机会吗?”
“……”
李自成不由又是一阵沉默,英武的老脸上满是痛楚。
他何尝不知道大顺之痛?
可,真正要去做,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让他如何下得了这个手?
李自成再喝掉一杯酒,整个人突然满是凶狞的酒气,恶狠狠的瞪着徐长青道:“姓徐的,已经是这般,你又何苦羞辱与额?给额个痛快吧!额这辈子,废了啊!”
说着,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徐长青却也摇头:“老李,你看,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想承担什么责任,只想自己一个人痛快了事。你想寻死,简单的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之后,你的那些弟兄们,你的那些孩儿们,他们该怎么办?你真以为,他们能是我徐长青的对手?还是,我徐长青真舍不得宰了他们吗?”
“你……”
李自成陡然回过神来,死死的盯着徐长青:“姓徐的,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我真的遂了你的愿,你便会放过他们,放过我?”
徐长青哈哈大笑:
“老李啊,你太小瞧我徐长青,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是,你我之间,在大义上,的确是注定只能留一个。但是,我徐长青连皇太极、多尔衮这对亲兄弟都宰了,还怕你一个泥腿子?
老李,你的眼光,就留在大明这一亩三分地!但我徐长青,早已经将目光放眼这全世界!
你可知,西洋人此时已经展开了大航海时代?
你可知,那弹丸之地的荷兰、西班牙,每年从南洋走私香料,到底能赚取多少利润?
你可知,那些白皮猴子已经在美洲发现了新大陆,那是一片比我大明还要更广袤、更为肥沃的土地?
你可知,我汉人在南洋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真以为,大明这种病秧子,能为我海外的汉人撑腰?
我徐长青虽是不才,却自认,我汉人,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白毛差了!
我之所以如此拼命,一直勇猛精进,正是要趁着个世界还没有真正格局之前,为我汉人,打下一个坚实的基业,为我汉人,打下后来五百载的江山!
让我汉人,哪怕是最穷的叫花子,不论走到这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能昂首挺胸做人,就算什么都不会,也能教那些白皮汉语赚钱,也能……”
“这,这……”
看着徐长青最后越来越激动,眼睛都开始发红,恍如一头豹子要觉醒,李自成都被吓住了。
忽然感觉,他,是真的小瞧了眼前这个黑小子啊。
他的理想,他的志向,真的,他李自成都简直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
但是,真正听徐长青说出来,他周身的热血,竟也开始止不住的沸腾起来!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到底该是何等盛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