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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作者:语笑阑珊字数:4151更新时间:2023-05-10 23:28:44
  ……
  赤天反手一扫, 冰室的门带着巨响“隆隆”合住。
  粗重的呼吸被寒意冻成白雾,他狼狈地跌坐在冰床上,用尽全力想将那股狂躁的内力压回去。细密饱胀的刺痛撑开了每一条血管, 他甚至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酷寒还是灼热了,只知道浑身都似被绳索绞紧——这回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赤天才重新睁开眼睛, 后背早已是一片冷汗。
  那股内力又蛰伏了回去。
  三年,他已经遭受这样的痛苦整整三年。雪崖那夜后, 他自以为成功拿走了厉随的内力, 也确实成功了一阵子,可是某一天,他却在锥心的刺痛里骤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魂魄与骨髓已经被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内力生生绞成碎片,胸骨闷痛得喘不过半口气, 拼尽全力才从鬼门关里爬出来。
  他大汗淋漓,也惊魂未定,本想将这部分内力交给原野月,最后却还是咬牙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八成的把握打败厉随,否则,顶多五成。
  中原武林时有传闻,说赤天的功夫要远高于厉随,更是没有将武林盟放在眼中,但却没人说起,前提得是赤天的内力一直平稳,这样他才能是所谓的“天下第一”,而一旦真气开始暴乱游走,厉随甚至都不用出招,就能冷眼看着他被冲断筋脉,吐血而亡。
  连厉随本人都不知道。
  所以他还在抱着殊死一战的心态——嗯,现在不能死了,不过估计也会受点伤的心态,在陪雪白的江南读书人吃饭,又一直扯他同样雪白的发带,让那一头乌黑微凉的墨发散开。
  正在喝汤的祝燕隐:“……”
  你好无聊。
  厉随将发带在指间随意绕了两圈,道:“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祝燕隐擦干净嘴:“去哪?”
  厉随道:“雪崖。”
  祝燕隐对这个名字有心理阴影:“那里不是……”
  “与赤天无关,我小时候经常在雪崖练功,想带你去看看。”
  “嗯,也好。”
  祝府上下不想关心江湖事,只想关心自家公子的生辰,虽然气氛不适合大操大办,但祝小穗在第二天一早,还是暗暗给自家公子换了身新衣裳,并且神神秘秘地抱出来一个盒子,说是一早就买好了。
  厉随进门时,恰好赶上这主仆间温馨的送礼仪式,脚步稍微一顿,还是冷酷地跨了进来。
  祝小穗:唉,江湖人。
  礼物是一把折扇,不名贵,但上头的字写得很飘逸洒脱,祝燕隐果然很喜欢,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厉随屈起手指在他头上一敲:“收起来。”
  祝小穗在旁边就很不满了,我给我家公子送的礼物,和你又没有关系。他现在已经不怕厉随了,于是清清嗓子,脆生生地说:“厉宫主,今日是我家公子的生辰,你若没什么事——”
  “有事。”
  “有什么事?”
  “送礼。”
  祝小穗目光狐疑,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礼呢,你明明就是空着手来的。
  祝燕隐也问,你要送什么?
  厉随道:“我。”
  祝小穗当场就惊呆了,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进祝府,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挖空心思往里挤,你倒好,不给我家公子送贺礼也就罢了,还妄图将自己也倒贴进来,世间竟有如此会占便宜的人,我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祝燕隐笑着握住他的手腕:“好,那你可别反悔。”
  祝小穗:公子?
  然而祝燕隐已经拉起厉随跑出了卧房,只留下一句“去告诉舅舅,我们晚上再回来吃饭”。
  踢雪乌骓驮着两个人,向着茫茫雪崖一路疾驰。
  风大天冷,厉随扯过披风,将怀中人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连一丝头发也没露在外面。厚重的毛皮阻隔了刺骨寒意,祝燕隐双手放在他的胸口处,觉得很暖和,于是将整个人都贴上去,舒服得快睡着了。
  厉随单手抱着他,又一甩马缰,越发风飒飒。
  雪崖虽不比林雪峰高陡,寻常人却也难以攀爬,风停之后更是一片死寂,可景色却极美。冷冷的阳光被冰块折射,四野纯白,满目璀璨。
  “还有花?”
  “是雪昙,没什么用,只是好看。”厉随替他折了一朵,“你若喜欢,我试试能不能在西北种一片。”
  “怎么只在西北种?”
  “因为江南不下雪。”
  “……嗯,也对。”
  厉随笑,又抱着他往更陡峭的峡谷掠去。祝燕隐试着睁开眼睛,却很快就被飞速转变的景象和风逼得重新将脸埋进对方胸口。话本里的飞檐走壁没有骗人,果然既潇洒又威风,祝二公子已经想好了落地时要摆的大侠姿势,结果人却被压进了一整片雪昙花田,压得狼藉一片,嘴唇也被吻住了。
  厉随一只手垫在他脑后,免得将人冻坏。雪昙是没有香气的,它们只会在花瓣上结出剔透一层冰,又在阳光下曳出一片细小的光芒,让整片山谷越发虚幻不似真。
  “冷吗?”过了一会儿,厉随问。
  祝燕隐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被亲得气喘心跳,这种场景,若换成春日里的温暖花田,是不是就能开始不轨之事了,毕竟魔头都喜欢幕天席地,不喜欢幕天席地的魔头不是好魔头。
  厉随道:“江胜临就是在这里捡到的我。”
  祝燕隐靠在他怀中,往上看了看,云环缭绕,高不可及,于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好文弱的。
  两人在山谷中待了大半天,手牵手四处散心看风景,哪怕不说话,只是看着彼此都舍不得移开眼睛,直到下午才回到城中。
  一进门就遇到万渚云,急匆匆道:“厉宫主,今天中午的时候,潘锦华已死的消息突然就在武林盟里传开了。”
  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得宛如亲眼目睹。潘仕候有多疼爱他那宝贝儿子,全江湖都是知道的,现在骤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其实潘锦华死不死无所谓,有所谓的是潘锦华都已经死了,潘仕候却还假称儿子没死,更率众一路赶来武林盟,这明显不合常理。
  厉随问:“人呢?”
  万渚云道:“暂时软禁在后院。”
  “消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是沧浪帮一个喂马的小厮,但他已经死了,尸体被人扔在茅房。”
  过生辰遇到这种事,不说晦气吧,至少也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好兆头。厉随心里相当不痛快,而这份不痛快也很直接地反应在了脸色上,他揽着祝燕隐的肩膀,打算将人先送回兰西山处。
  万渚云不明就里:“厉宫主?”
  祝燕隐一边被他带得踉跄小跑,一边见缝插针地回头呐喊:“我们马上就来!”
  万渚云:“……”
  但祝二公子最终也没有“马上就来”成,因为厉随难得和兰西山站同一条战线,不肯答应让他在过生辰时见尸体,祝燕隐只好乖乖答应,心不在焉地吃了碗山珍寿面后,就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等厉随——堪比望夫石。
  亲爱的舅舅隐约: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哪里不太对?
  ……
  潘仕候嗓音嘶哑:“对,锦华已经走了。”
  厉随问:“蓝烟呢?”
  “在焚火殿,是我出卖的她,我实在想救锦华,他们说只要我交出蓝姑娘,就给我解药。”
  “结果那解药是假的,锦华在五天后就……我想与他们拼命,却已经找不到人了。”
  “贤侄,不,厉宫主,万盟主,求你们替我儿报仇!只要此仇能报,我愿以死谢罪!”
  他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涕泪满面。
  厉随依旧坐在椅子上:“找你的人是谁?”
  潘仕候道:“银笔书生,带走蓝姑娘的人也是他。”
  他胸腔里像装了个破风扇,说起话来呼哧作响,看起来也不像能活很久的样子。
  ……
  后半夜时,祝二公子顺利等来了翻墙高手厉宫主,他熟门熟路将人用被子一裹,问:“怎么样?”
  “所有事情都与你推测的一样。”厉随道,“至于沧浪帮的小厮是怎么回事,暂时还没查出来,但人人都说他老实勤恳,家底子也清白,没可能与魔教有关,怕是受人威胁或者利用。”
  “无论小厮是什么身份,他背后的人这么做,都是想将潘仕候引到武林盟的对立面。”祝燕隐想了想,“按照江湖规矩,万盟主该怎么处理这种叛徒?”
  厉随答:“杀。”
  祝燕隐又问:“杀了潘仕候,对谁有好处?”
  厉随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捏他的后脖颈:“不知道,我累了,你想。”
  第81章
  祝燕隐趴在厉随身上, 很认真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
  潘仕候自从赶上武林盟的大队伍起,基本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一直往万渚云身边凑, 商讨要如何铲平焚火殿, 同时不断催促厉随对付赤天, 理由是心急要救儿子——而现在这种催促,则是被他解释为报仇心切, 勉强能说通。
  但话说回来,就算没有他,武林盟此行的目的也是焚火殿, 并不会因为潘仕候的死结束讨伐, 所以幕后黑手非因为这份催促想杀人的。
  那就是另一种可能性, 为了隐瞒某种真相。祝燕隐提出:“会不会是潘仕候知道什么秘密, 所以对方想杀人灭口,今晚你与万盟主审问他,有结果吗?”
  厉随道:“他没提什么秘密, 只说要将蓝烟救出来,将功折罪。”
  祝燕隐趴起来一些:“怎么救?”
  “赤天多来年一直在拉拢各大门派的弟子,并非看中他们的本事, 而是看中他们的出身。”
  比如说刘喜阳,再比如说已经死在途中的崔巍等人, 都是功夫稀松平常, 但背后靠了一个好大树。祝燕隐琢磨了一下,道:“估计他是自卑吧,所以才会鸡鸭狗都不挑,是个人就赶紧搂着,将来好对外吹嘘, 就连有名的大门派也无法抵挡他的魅力。”
  潘仕候的想法与前几天万渚云的提议一样——都是借助天蛛堂多年蹭“贤侄”蹭出来的面子,引诱银笔书生前来拉拢。赤天已经饥渴到连崔巍都不挑了,更何况是与厉随关系甚密,至少是看起来甚密的潘仕候?只怕天蛛堂前脚与武林盟一闹翻,后脚就会有一堆焚火殿的苍蝇飞上门。
  祝燕隐对万渚云没意见,但对潘仕候有意见,这么一个毫无道德准则,为了儿子能反复站队的墙头草,当真能成为讨伐计划中的一环?别还没开始就生锈掉链子。
  厉随道:“将他囚禁在武林盟中也无用处,倒不如放出去。”
  祝燕隐抱怨: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平时什么都不管,我自然要将各种可能的后果都仔细想一遍。”
  厉随扯他的脸,嗯,我就是什么都不管。
  祝燕隐心想,你还挺理直气壮。
  但不管和不管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普通人的不管是没能力管,而厉随的不管,是货真价实懒得管——他身上总弥漫着一股“要是太麻烦我就把所有人都杀光”的不耐烦气场,凶残而又浑然天成,以至于祝二公子也没有办法反驳他,只好感慨一番,你这个磨人的大魔头。
  厉随又开始懒洋洋地摸他的屁股。
  祝燕隐:“……”
  读书人没有练过武,哪儿都是软的,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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