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或许是月色太美

  「不过黎队这次要做什么啊？上头已经找他好几次了，是有什么重要的机密任务？」
  那边的间聊还在继续。
  「好像是吧，说是危险指数高，有可能回不来的那种，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就去问黎队，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吧。」
  「每次不都这么说，黎队根本不怕死啊，我看他都是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去，之前他爸过世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我还偷偷问过他，他说军人在战场战死在他们家的家规里算死得其所，是值得骄傲的，所以不需要难过。」
  「靠！黎队真的这么说？这也太疯狂了吧？那他妈妈呢？也这么认为？」
  「好像也真的这么认为……黎队说他们一家人往前好几代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很习惯减员，所以平时都及时行乐，生死看得很淡。」
  「这也太没血没泪了，真的生来为国家服务欸，我还以为黎队这么喜欢加班是因为家里没温暖呢，搞半天人家是真热爱这工作，失敬失敬。」
  「谁家里没温暖啊？」
  「当然是黎──靠，你打我干嘛？」
  眾人齐齐禁声，整齐划一地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陈真听着听着，发现声音停了，也跟着他们一块转头。门口倚着一个男人，从站姿看来，不知道已经听他们说了多久。
  眾人异口同声：「黎队！」
  特别是那个还要赶报告的兄弟，吓得都站起来了。
  黎队步伐散漫地走了过来：「说长官的八卦呢，看你们说得很起劲都不好意思打断。」
  「哪里能呢？您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听都听不见脚步声……」
  旁边的人连忙让他闭嘴：「你白痴啊，黎队走路本来就没声音，你都来多久了，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还有人大胆地问：「黎队，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老头这次没扣留你了？」
  「从你们泡茶那会就在了，好啊，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买的茶自己还没喝到几次，怎么不见得这么快，原来就是你们这些臭小子上班时间成天摸鱼，一天不只喝一杯是吧？」
  「哎队长，有福同享嘛，这就给您泡上！」
  这人说完，便跑到茶包区准备了。
  黎队耸耸肩：「能扣留什么？不都那样吗？例行说一说队里纪律松散，让我管管你们，原本我还帮你们说了几句话呢，但我发现他也没说错，你们是真间啊，一个个都给我缩在这混日子。」
  「啊哈哈哈哈……我们跟队长比，当然每个人都算混日子了。」
  陈真端详起这个被称为黎队的男人，那是一张很有侵略性的长相，光是站着不动，就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更别提气质的确不凡。不过陈真还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陈真把这个奇怪的感觉甩开，继续看他们的对话。
  他们相处得很融洽，并没有所谓上下级的阶级感，陈真又看了一下，才发现黎队拿着一份已经签名的公文，签名栏上签了黎何两字，应该就是这位黎队长的名字。
  可是这个字跡……陈真不禁皱眉，这个字跡为什么跟他出任务前看到的龙嘉衍的字跡这么相像？陈真没有继续想下去，在他恍神的时候，黎何又断断续续跟他的队员聊了很多。
  大致上说的是他们这个地区目前面临的困境，还有长官指派了什么任务下来。陈真听了一会这个国家的队伍编制，认为黎何所在的队伍跟他们a国的一队应该是差不多的体制，至少以队长时常单独行动这点，几乎一致。
  这个国家应该比较接近还没出现丧尸前的a国，人民没有觉醒异能，国家的军队都是以武器跟纯粹的体术作战。但他们同时位在战乱动盪的地区，不然军队不会这么常需要出兵作战。
  「对了，队长，我上次推荐给你的小说你看没有？就那本《现实世界》。」
  「靠！你还真拿给队长看啊？你都不觉得男主角很废吗？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把他宰了。妈的，太气了，气到我都忘了他叫什么了。」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重点是男主那个哥哥啊，你不觉得他哥跟队长的感觉很像吗？」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还真的很像，都强得很变态，而且不怕死，还特别──」
  「特别清醒。」黎何接续。
  「队长你看完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上次任务比较无聊，就看完了。」黎何笑了笑，「他挺好的，就是有点可惜，我很羡慕他。」
  队员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羡慕？不是吧，队长你有什么好羡慕他的，他有的地位你都有，甚至他还死了，那个废物男主就是因为他哥死了才振作的，你还比他好呢！」
  「他比我勇敢。」
  「哈？」
  黎何又说了一次：「他比我勇敢，所以我很羡慕。」
  ……
  陈真没有认真听黎何跟他队员之间的间聊，他止不住沉思的念头，毕竟事情的疑点实在太多。
  他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龙嘉衍，有几种可能：一、龙嘉衍还在原本的地方，并没有进入幻觉世界；二、龙嘉衍成为了里面的某些人，没办法操控意识来跟他会合；三、他在另一个幻觉世界里。
  甚至有他都没能想到的第四点：以上皆非。
  陈真到现在都没搞懂，他进到这个地方是为什么，来到一个跟自己身处的位置截然不同的国家，甚至都无法确认这个地方是不是真实存在，是不是有这个部队，是不是存在黎何这些人，一切都有待考证。
  但他却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陈真无法移动位置，只能跟着这些人的视角看接下来的走向。在他思考的时间里，场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嬉闹的队员消失了，这里只剩黎何一个人。
  场景变换地很快，黎何似乎在执行不久前他们提到的特别任务，陈真看这地方枪林弹雨的，心想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个地方是战乱国家，国与国之间还在打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黎何的任务看起来是护送战乱地区的人民去避难，他一边抵御战火，一边要帮助老百姓找掩体然后再躲到避难所。这个任务的确很麻烦，虽然还有其他人员一起，但是每个人负责的范围太大，没办法互相协助。
  黎何算是动作最快的，他的体术优秀，抱着几个小孩来回奔跑，一来一回之下呼吸都没乱。陈真皱起眉头，这样一对比，他们一队的某些队员真的需要增强一下体能，人类已经觉醒异能了，体力居然还比不上普通人。
  陈真看着黎何有条不紊的行动，一边思考他到底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龙嘉衍安好吗？自己现实里的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被攻击了？他不过神游一会，战局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趴下！」
  陈真被黎何的一声大吼拉回思绪，看见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一名落单的小孩，虽然黎何很快，但还是快不上炮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避无可避，以残破瘦小的身躯迎上了敌军的炮口。
  黎何抱住了那个孩子，被爆炸震到了一旁。他们四周已经没有完好的建筑，到处都是断垣残壁，这个地区无法再居住，一般民眾必须先到避难所等到支援的交通工具来才能大范围迁移到别处。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小女孩身上已经快要见不着清晰的五官，到处都血肉模糊，四肢瘫软地垂下，两条绑着的双马尾上也沾染了血跡。就在他怀里静静停止了呼吸。
  黎何表情未变，陈真却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小孩刚刚离得远没看清楚，现在看清了，这不就是那个在教室里的丧尸吗？为什么会长得一模一样？还是早在他们看见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被攻击了？
  不过接下来更令他不解的，是黎何把小女孩放下来后，掏出随身用的小刀，对着自己的脖子重重一划，自刎。
  「等──」
  陈真下意识喊出声来，才刚开口，黎何所在的场景瞬间溃堤，画面一片片支离破碎。
  陈真又回到了原本的校舍楼，意识到自己回来了之后，他连忙去捕捉龙嘉衍的身影，发现龙嘉衍已经贴到那个丧尸面前，打碎了它的头颅。丧尸原先就残破不堪的身体，现在就连头也不完好了。
  陈真呼出一口气，这个地区的腐朽气息彻底消失了，应该没有漏网之鱼了，他们成功完成任务。好在丧尸的幻觉失效后，建筑没有如他们预期般直接倒坍，只是骨架变得很脆弱，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撑不住。
  龙嘉衍背对他，将自己的仪容整理乾净。陈真有些担心地上前，生怕龙嘉衍哪里受伤了。
  「嘉衍，你──」
  龙嘉衍倏地转过身，就轻轻地朝陈真微笑，「真哥，我们可以回家了。」
  腐朽的气息散去，防护罩外的校舍渐渐有光照了进来，月亮升起，虽然不像太阳那样耀眼，却有一种它独有的美。
  陈真那一瞬间感觉心跳似乎停止了，随后又剧烈跳动。他是真的很喜欢龙嘉衍的笑容，看见龙嘉衍朝他笑的瞬间，他竟兴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可能是月色太美，也可能是劫后馀生的喜悦，陈真突然忆起齐鸿鸣之前对他说的：『你这样保护龙嘉衍，究竟是当他是弟弟呢，还是爱人啊？』
  龙嘉衍跟他一起离开了这栋废弃校舍，陈真第一次走得那么慢，也第一次走在最后面。他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人，龙嘉衍像是变了，可他分明没有任何改变，这算是物是人非吗？陈真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龙嘉衍不再怕雷了、不再躲在他身后了，也不再跩着他的衣服了；可却还记得叫自己「真哥」。有好几个瞬间，他居然觉得龙嘉衍像另一个他很陌生的人。
  ──他觉得龙嘉衍笑起来的样子，跟黎何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