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成空

  在白帝餐厅角落坐了一早晨，快僵成为雕像的赵志刚，得知陆青筱决定在这里打工的消息，几乎要裂开了。
  领班以为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是来陪同讨薪的，好吃好喝好招待，可老实人对满桌子各式早点一筷子也不敢动，光喝水了。
  “这……俺咋跟老叔婶子交代啊。”赵志刚憋着尿，大冬天出了一脑门子汗。
  陆青筱道：“你又不是把我卖到这了，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实话实说就行了。”
  赵志刚知道妹子主意大劝不动，只好婆婆妈妈嘱咐了一通，垂头丧气回去了。
  陆青筱被带着参观了酒店的餐厅、礼堂、厨房、储藏室、员工食堂等地方，又学习了些简单的礼仪规范，最后来到女生宿舍。
  宿舍是在距离酒店五百米之外搭建的板房，从外面看还算体面，但里面没有供暖，夏暖冬凉，住进去才知道有多爽。
  房间里，一个圆脸齐刘海的女孩裹着被子坐在床边，就着碗胡辣汤吃包子，她刚结束早班，距离中午上班有一小时休息，由于正常饭点没法吃饭，所以这顿算早午二合一。
  见陆青筱进来，自然而然地问：“新来的？”
  “嗯，今天刚来。”
  女孩喜笑颜开，“总算有人了，我都快闷死了。我叫袁媛，叫我媛媛就行。你叫什么？”
  “陆青筱。”
  袁媛也不确认是哪两个字，心想为啥名字反着叫青xiao不叫xiao青呢，自作主张说：“我叫你小青行吧。”
  “行，你随意。”
  陆青筱不介意别人怎么叫自己，很少有人直呼她的名字，听到年龄相仿的姑娘这样叫她，感觉新鲜又亲切。
  袁媛爽朗地朝对面的床位努了努下巴：“先坐吧，我东西太多堆到你床上了，一会儿我收拾收拾。”
  “没事，我也没东西。”除了随身带的钱包和刚领的两套员工服，陆青筱就没有其他行李了。
  “啊？你啥都没带呀！”袁媛好奇地上下打量陆青筱，年纪轻轻，模样俊俏，衣着朴素，身无他物，十有八九是……
  她脱口而出：“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吧。”
  陆青筱：“啥？”
  “不用不好意思。”袁媛安慰道：“我们村也有，不想听家里的安排嫁人，像你这样啥都不带就跑出来打工的。这里管吃管住每个月能拿三千多呢，总之比山沟里看孩子做饭强多了。”
  噗！陆青筱差点笑出来，“你看我像么？”
  “你不像么？”
  陆青筱没想到竟然有人拿她这种瞪眼宰活人的山大王，和惨兮兮的小媳妇联系在一起，上辈子斗胆想娶她的人，轻则满地找牙，重则骨断筋折。
  看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陆青筱心情好了些，想否认又觉得说破了不好玩，“是啊，我浑身上下就剩几百块钱，老可怜了……”说完戏精附体开始抹眼泪，其实那是憋笑憋出来的。
  看着陆青筱眼里的泪花花，袁媛同情心泛滥，“你啥也别担心，洗漱的东西先用我的就行，衣服你也可以穿，没钱我借你，等发了工资再还就好了。”
  这份萍水相逢的关怀让陆青筱心里暖暖的。
  接下来的一天，陆青筱跟着袁媛在餐厅工作。袁媛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刚二十出头已经是餐饮服务的熟手。她耐心的教这位“苦命”姐妹怎么用电子点菜机下单，怎么刷卡结账，怎么上菜撤盘子等等。
  陆青筱学东西很快，一中午就许了个八|九不离十，到晚上的时候客流增多，忙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游刃有余可以独当一面了。
  客人点了盘有机白菜，她把一盘色泽翠绿的白菜放在餐桌上，心想厨子偷工减料，吃饭的眼神也不好，明明叫有ji白菜，鸡呢？
  过了晚上八点，大部分客人吃完饭陆续离开，不走的也只是在闲聊，袁媛撤下两个果盘，悄咪咪把陆青筱叫到没人的角落里。
  “这个可以吃，不过要快点。”说完，袁媛用牙签挑了一块密瓜放进嘴里：“好甜啊。”
  陆青筱一皱眉，“我不吃别人剩下的。”
  袁媛差点被这话噎着，水果是切块的又不是啃过的，再说吃到最后都酒足饭饱根本少不了几块，这姐妹咋还矫情上了，“傻不傻啊你，知道外面超市水果有多贵么。”
  “不吃白不吃。”说完，又拿起颗又大又圆的紫葡萄放嘴里。
  还没等牙齿咬开果皮，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清澈的女声。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还能适应吧。”不知什么时候，林幽若已经站在身后。
  “林总！”偷吃被抓了个正着，袁媛一个激灵把葡萄整颗咽了下去，这回是真噎着了，3秒后才又蹦出个“好”字。
  林幽若明显在和陆青筱说话，和颜悦色，温文尔雅。
  陆青筱脸一沉，最烦她这种彬彬有礼的虚情假意，明明背叛了她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有袁媛在她不好发作，咬着后槽牙冷淡道：“没怎么样。”
  这态度……泥马到底谁是老板啊……旁边的小姐妹都快吓得真魂出窍了。
  林幽若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的情景，也不介意陆青筱的态度，依然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时间长了慢慢就好了，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说完快步擦身而过，寂静的楼道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
  “哎嘛，吓死我了。”袁媛垂着胸口拼命吞咽口水。
  “怕什么，她还能吃了你！”陆青筱不屑道。
  “她吃不了我还开不了我？”
  “你又没做错什么，这些东西反正也是要扔的，吃就吃了又没偷没抢。”
  陆青筱说的合乎情理，但合乎情理不一定合乎规定，白帝的员工手册规定，只要是客人剩下的料理，哪怕整盘都没动筷子，也要进垃圾箱。
  不过，还是有绝大部分员工把一些看着完整的饭菜偷偷吃掉或打包带走，但被发现是要罚钱或开除的。
  直到下班，袁媛都惊魂未定，怕第二天老板罚她钱，泡脚的时候连五块钱一张的面膜都不舍得敷了。
  陆青筱洗了头，边等着自然干边听她的小姐妹唉声叹气。
  “真倒霉啊，你说林总会不会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撞枪口上了。”
  “她敢！”陆青筱眼一瞪，灵魂中山匪本性发作，“她要是敢为难你，我给你讨公道。”
  “哎呦我的天，本来也是我违反规定了呀。”袁媛一哆嗦，洗脚水溅在地上，“姐妹你今天吃错药了，跟她说话那么不客气。”
  陆青筱轻哼一声，“我跟她算客气了。”
  袁媛听着话里有话，“哎？你们认识吗，总觉得你跟她有仇似的。”
  这句歪打正着问到陆青筱心中的痛处，她心情落到谷底，黯然道：“不认识。”
  “也是，咱们这些草根和林总那样出身豪门的怎么会认识。不过，也有例外……”袁媛眨巴眨巴大圆眼，开启八卦模式，“比如周总，是咱们县的高考状元，和林总一个大学的然后就好上了，也不知道谁追的谁。可能林总对身边的富二代审美疲劳，就喜欢周总这样淳朴上进独立自强的人吧。”
  猛然提到周涣，陆青筱才想起他是《初心不悔》书中的男一号。
  根据之前的剧情，周涣是比林幽若大两届的学长，表面上是林幽若对周涣一见倾心，实际上心思深沉的周涣早就布好了局，一步一步把白天鹅引入了他的温柔陷阱中。
  但凤凰男对白天鹅并不是真爱，他喜欢和他一样野蛮生长，一样野心勃勃的海东青。
  在后续剧情里，林幽若被陆青筱明里暗里整得丢了半条命。
  当然，现在的陆青筱打死也不接这个剧本，就算要复仇也是光明正大的，卑鄙阴险的小人行径她做不来。
  “本来等林总留学回来，两个人打算结婚的，可没想到出大事了！”袁媛擦着脚，继续讲上司的八卦。
  陆青筱思绪被打断，反射性问道：“什么大事？”
  “车祸呀，林总从机场回家的路上，车子不知道怎么就撞翻了围栏从高速上掉下去，司机当场就挂了。林总撞到头成了植物人，医生都说没希望了，谁知道几天后奇迹发生，林总醒了。”
  袁媛双腿盘坐，神秘兮兮道：
  “不过，失忆了！”
  “失忆？”
  “对，什么都不记得，连她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确定吗？”
  “白帝早就传开了，林家千金车祸后奇迹苏醒却失去记忆，这新闻可是上过今日头条的。”
  陆青筱犹如数九寒天从头浇下一盆冰水。
  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只是今生，连前世的种种也都不记得了吧。
  怪不得见面时毫无愧色，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原来不是装的。
  老天真会跟她开玩笑，如果林幽若忘记了背叛，那么她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
  陆青筱蒙着被子，昏昏沉沉中，她梦见冯三娘浑身是血，梦见军师孙儒悲观失望，梦见兄弟们在烈火中皮开肉绽，心里被千金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天还不亮，被梦魇折磨了一晚的陆青筱连早饭也没吃，又强打精神去上班。
  白帝早晨依然是自助餐，客人们自选料理，服务员只需要及时补充食物收拾餐盘，工作相对轻松。
  年轻的夫妻带着约两岁的孩子来到窗边的位子，女人把小孩固定在儿童座椅上，问低头看手机的丈夫：“你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男人头也没抬。
  “那你看好好宝宝。”女人先拿了两杯美式咖啡，又去选食物。
  男人大概还有困意，拿起咖啡就喝，却冷不丁烫到了舌头，嫌烦地把骨瓷杯放在托盘上继续滑动手机。
  就像男人对手机的兴趣，旁边的好奇宝宝对面前的东西也产生了兴趣，伸着白白胖胖的小手笨拙地抓着咖啡杯的托盘，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移动，直到托盘在桌边程半悬空状态，只要再碰一下滚汤的黑色液体就会翻洒到他幼嫩的皮肤上。
  咔嚓！
  幼童的啼哭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响彻餐厅，但不是被烫哭的而是被吓哭的。
  陆青筱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如果不是她用胳膊拦了一下，那杯八|九十度的液体就会泼在小孩脆弱的前胸，而不是她的手臂上。
  “我去，什么情况？”男人终于放下手机，关心起当前的状况，凭一个正常人的智商应该都能判断出，有人及时阻止了他因不负责任而险些造成的烫伤事故。
  女人也飞奔了过来，检查了小孩并没有受伤后，一边心疼地哄着受到惊吓的宝宝一边怒气冲冲对着丈夫。
  “你怎么看孩子的！”
  说话的人是陆青筱，“要是我没揽住，非烫秃噜皮不可。”
  女人傻了，这服务员怎么把她的台词抢了，不过她细心地发现陆青筱的衬衫染上了大片的咖啡渍，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客气地说：“真不好意思，谢谢啊。”
  男人也傻了，他老婆训他也就算了，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个端盘子的训，他面子上过不去。
  “谢了。”毫无诚意的致谢，“不好意思烫到你了，医药费我们出，你说要多少吧。”
  陆青筱抚着火辣辣的左臂，不想和这个无礼的家伙吵架，只想揍人。
  “不需要您付医药费。”不知什么时候，林幽若来到旁边，“不过，希望您可以真诚地向我们的员工道谢。请照顾好您的孩子，祝您用餐愉快。”
  林幽若面带微笑，得体的礼仪和谈吐让人无法挑剔，转身对陆青筱说：“你跟我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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