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

  清晨，林幽若来到白帝，她总是比上班时间提早一小时来到，在餐厅安静地享受早餐同时观察酒店的经营状况。
  餐盘里是一份芝士煎蛋卷，两块杏仁碎曲奇，水果番茄，因为早起有些低血糖，饮料总是一杯焦糖拿铁。
  手指摩挲着骨瓷咖啡杯，有些烫，她想起几天前陆青筱刚来的时候，为了护住两岁的小孩不惜被滚烫的咖啡泼洒在胳膊上。换成其他员工肯定不会做这么傻的事，就算做了也不会傻傻地斥责客人。
  林幽若悠然地享受着美味，无意识地嘴角上扬。
  旁边的客人用完餐离开，袁媛走过来收拾桌子，看见林幽若问了声早，略有犹豫却还是走上前去，“林总，昨晚陆青筱没有回宿舍，是不是一直在加班……”
  “什么？”林幽若正用叉子叉水果番茄，力道一偏，圆圆的小红球滚出了餐盘，“她一直没有回去？”
  “是的，我早上六点上早班的时候，都没有回来。
  林幽若再也吃不下去了，拎起包朝办公室走去，她早该想到，陆青筱这种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拗性格，不完成任务肯定不会回去的。
  果不其然，推开门的时候，她的助理正趴在桌子上沉沉入睡。
  电脑屏幕还是亮的，奇怪的是文档上一片空白，正在疑惑的时候，她看到不断闪烁移动的光标，再一看字数和页数，好家伙，不到两千字竟然打了一百多页，看来桌上的人睡着的时候压倒了空格键，并且很大一会儿了。
  林幽若轻轻拿起鼠标，怕打扰了旁边沉睡的人，每点击一下都极为小心，她先删除了几千个空行，保存。然后她注意到打开了十几个网页窗口，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一看，全是关于办公软件操作的搜索，其中最多的是关于画图和添加插图的操作。
  林幽若用u盘把文档拷贝下来，认真浏览。她从没见过这么笨拙的文档，连小标题和缩进都没有，格式更是一塌糊涂，还配上画得歪歪扭扭的图片，但仔细看来却没有一个错字。
  她调整了格式和段落，增加了小标题，不同文字调整字号或加粗，还美化了配图，然后蹑手蹑脚地替换了原来的文件。
  朝阳的橙光穿透窗户照在陆青筱脸上，林幽若端详着晨光下的睡颜，眼圈有些发黑，在小麦般的肤色上不是很明显，轮廓分明，充满弹性的肌肤显得青春活力，让人忍不住像戳一戳，只是眉心一直没舒展开，仿佛有解不开的烦愁似的。
  她喜欢这种耿直且努力的人，这样的人在当今社会可以算得上珍稀动物。能力不足经验不够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培养，让她成为自己的战将。虽然她们只相处了几天时间，可林幽若坚信陆青筱是可以信任的人，比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甚至家人更值得信赖。
  林幽若将外套盖在熟睡的人身上，看到她脸上散落的发丝，又忍不住撩起来别在耳后。
  也许是太累了，一些列动作并没有吵醒黄粱睡乡中的陆青筱。
  她在睡梦中闻到了兰花香，掺杂着弥散在空气中的腐尸气味，芬芳而诡异。清夜寂静，高墙外是一副副形容枯槁的难民，她在米行的一间间房屋间辗转，终于来到了仓库大门。
  门上没有锁，她急匆匆拿开门栓，正当要推门而入之时，身后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陆青筱转身一看，是一位端庄娉婷的女子，“你能不能数到一百再开门。”
  她不理。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女子哀求。
  “不好。”陆青筱推门而入。
  转眼间，寒光闪现，数十道利刃从四面八方飞来。
  陆青筱一个激灵就醒了，脑袋上好像被人打了一榔头，嗡嗡地天旋地转。
  “唔……”林幽若捂着下巴，满眼烟雨，“你……你醒得也太突然了……”
  何止是突然，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犹如晴空霹雳让人来不及躲闪，天灵盖正好撞上下巴颏子。林幽若差点咬到舌头，幸亏不是钛合金的人工下巴，否则保不齐把陆青筱脑袋顶戳个窟窿。
  陆青筱揉着刺痛的头顶，好半天才从噩梦中还神，两眼发直，“现在几点了？”
  “9点了，刚好上班。”
  林幽若用两个冲泡包做了杯超浓美式，放在撒癔症的助理面前：“提提神，昨晚……今早几点睡的？”
  “不知道，大概天刚亮的时候。”陆青筱赶紧查看文件，盯着规整的页面看了好久，又回看林幽若的表情，也猜到是她早上帮自己整理完善过了，蓦地肩膀脱力，重重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太逊了。”她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无力感，以前的世道尚武，而这个世界更讲究学问和技术，时代变了，而她偏偏只记得旧的东西，新技能一窍不通。陆青筱第一次体会到，身边高手如云，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是怎样的感觉。
  看到以前带刺的小辣椒，如今变成霜打的茄子，林幽若安慰道：“怎么会呢，你刚学会用电脑就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天才了。你悟性很高，只要一直坚持学习，这些简单的办公软件根本不算什么。快把咖啡喝了吧，上午还要敲定活动细节，才能开始筹备。”
  听到被夸奖悟性高，陆青筱心情好了些，端起咖啡大口喝了起来。
  “你给我喝的什么药……”这玩意儿比武大郎的药汤子还苦。
  “不是药，嫌苦可以放糖。”林幽若拿起几块方糖，刚想放进去，一看，杯子已经空了。再看看陆青筱苦得龇牙咧嘴，脸都变形了，好家伙，难道一口闷了？她趁势将方糖塞进咧开的嘴巴里，“清醒了？”
  先苦后甜，这下陆青筱彻底清醒了，上午跟着林幽若和宣传部、娱乐部开了会，订了道具、奖品和展板，元宵节活动终于确定下来。
  两人在白帝的餐厅吃了午饭，林幽若没有回办公室，带人来到高层的一间商务套房。
  陆青筱疑惑：“这是干嘛？”
  “睡觉啊。”林幽若拉上窗帘，将外套脱了搭在衣架上，坐在床边轻拍另一侧的床垫，“快点躺下吧，抓紧时间。”
  陆青筱僵在原地没有动，她知道所谓睡觉就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可是刚做了和林幽若有关的可怖晨梦，她很难接受和她同床共枕在一起休息。
  “我有时候在这里休息，下午没什么事，可以睡到2点。你怎么还不过来，不困吗？”
  “我回办公室趴一会儿就行了。”
  “不行，趴时间长了对脊椎不好。”林幽若感觉到对方的不情愿，“你如果不习惯和别人睡，我去别的房间。”
  “用不着。”扭扭捏捏不是陆青筱的性格，午饭后她也有点困了，瞌睡来了发枕头谁不乐意，于是破罐子破摔往床上一砸，高弹床垫上下大幅度摇晃几下，上面的人脸贴在枕头上呈大字躺好。
  林幽若在剩下的三分之一上，仰面向上双腿并拢，端端正正躺好后偷瞄了瞄旁边的人，不由得羡慕，平胸就是好啊，趴着睡觉多舒服自在。
  “好软啊！”床垫轻轻摇晃，陆青筱故意似的，趴着跳了两下，“里面放了多少棉花？”
  “不是棉花，是高弹海绵，可能比较像掉进棉花堆里的感觉吧。”
  “这里住一晚不便宜吧。”
  “套房的话在一千以上，根据标准不同价格也不同。”
  陆青筱又在床垫上打了个滚，“这么说，睡这一觉也值百来块了。”
  “到底睡不睡觉了。”林幽若侧过身，看着因过度兴奋而不睡午觉的小朋友，抓住她捏枕头的手，“要不然你给我讲个故事当房费，毕竟这里挺贵的。”
  “你是三岁小孩吗，还要用老妖精的故事吓唬才能睡着？”
  “刚才也不知哪个三岁小孩拿床垫当蹦蹦床玩呢，弄得我都不困了。”
  “行吧。”陆青筱回想起糟心的晨梦，她想知道如果林幽若深处同样的境况，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很久以前，还是靠天吃饭的古代的时候，有一年闹了灾荒，方圆几百里的农田颗粒无收，很多人食不果腹因饥饿和疾病死去，街巷田间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
  “商会的米仓却是满的，几个地主大户借机发财，坐地起价，才不管穷人死活。”
  “那时候有些专门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义匪，打算趁夜色砸开商会分散在各处的米仓，把粮食分给穷人。”
  林幽若问：“就像罗宾汉或者佐罗那样的么？”
  “那些人都是谁啊，不认识……”陆青筱真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不过，当时有位年仅十六岁的女匪，第一次和兄弟们下山执行任务。”
  “她先潜入商会会长的府上，劫了个商会姑娘问路，顺利找到了米仓，但是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在米仓前，姑娘求女匪放了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林幽若想了想，“我肯定不会杀她，但也不会放了她，如果她跑去通风报信怎么办。”
  “可是，女匪选择放她回去，当然这么做风险很大，也许是这个姑娘太惹人怜爱了，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然后，商会姑娘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请女匪在她走后，数一百下再打开门，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要数一百下，如果她去搬救兵怎么办？”林幽若完全不困了。
  “所以，你既不会放她走，更不会等着数完一百下喽。”
  “答案肯定是相反的，不过我想知道原因。”
  陆青筱解开谜底，“因为，仓门上有机关，如果女匪冒然打开一定逃不过万仞穿心，当场就会死于非命。”
  “那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为什么搞两次选择这么麻烦。”
  “第一，她可能怕女匪拿她去当炮灰，另外，如果是女侠中了机关，一会她的同伙赶到，还是会要了她的命，所以，她必须先离开。”
  “那数一百下又是为了什么呢？”
  “女匪放了她，她大概也很感动吧，她知道关闭机关的方法，也想救她一命。但她仍然不能告诉女匪机关的事情，因为其它的仓库也有相同的机关，而去那里的人也许已经丧命了。还可能会让女匪觉得她心机深沉，迁怒于她，反而弄巧成拙。”
  “所以，她让数一百下之后再打开门，那时候机关已经关闭了，她们都能保住性命。”
  “正解，不过不是对等的，而是商会的姑娘百分之百没有性命之忧，女匪的性命却握在她的手中，还好，她最终选择了救人而不是害人。”
  陆青筱侧躺在床上，凝视着林幽若，像是要看穿灵魂似的，可惜她还是看不透，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一念间善恶难辩，一念间地狱桃源。
  “我觉得是女匪最初的善良救了自己。”林幽若以同样的目光回应：“如果她一开始就没有放商会姑娘走，那她们两个可能都没命了。同样，女匪对人的信赖也再次救了自己，如果她直接推门而入，不也是同样下场么。所以，也可以说是她救了自己，也救了别人。”
  陆青筱回握住林幽若的手，“怎么样，这个故事值得了房费么？”
  “值得，值得。”
  春寒料峭的午后，两人牵手而握，娓娓讲述宛如回忆般的轶事，这是一次有血有肉的交流，陆青筱为她开了一条缝，使她得以窥见一颗鲜活真挚的心脏，温暖而悸动，林幽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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