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惘（五）

  卫苨睡着了。
  许是最近睡得实在太少，情绪松懈过后，说了几句话她就靠着周熤肩膀打起了盹。
  一手握着衣角，一手搂着他的腰，睡着了也不松手。
  周熤以为她已经熟睡，谁料刚动一下卫苨就睁开了眼睛，只是没坚持几秒，眼皮又慢慢下沉。
  扯过一旁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周熤握紧她的手说道“睡吧，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这次她睡得很熟，过了很久都没再惊醒。
  这么晚，卫苨出来这么久，手机一次都没响过。
  她的父母实在不是一般的冷漠。
  周熤不免更心疼她，无意间抬头，他看见车窗外站着一个男人。
  看着那张和怀里人相似的脸，周熤轻轻的将卫苨放到后座上，小心翼翼下了车。
  没有急着走，他在门边站了一会，见卫苨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跟着男人离开。
  两人走到离车几步远的树下。
  尽管隔着一点距离，两人还是不约而同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男人先自我介绍“我叫卫惘”
  “周熤”
  卫惘点点头，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三个多月”
  时间并不长，也许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可是卫苨会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吗？
  他的妹妹做事瞻前顾后惯了，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害怕，她是不会说的。
  与其日后知道了产生矛盾，不如现在就说清楚，如果介意，现在分开还来得及。
  他得为卫苨考虑。
  所以卫惘不做任何铺垫，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她生病的事吗？”
  没有丝毫惊讶，于是卫惘知道了答案。
  “来之前刚知道”
  周熤一直在盯着车子，时刻关注卫苨的情况，在得知那些事情之后，他认为终究是他不够细心的缘故。
  如果他再仔细一点，是可以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一些事情的。
  他事后回想，在卫苨家里留宿那晚，曾看见过书桌上放着几本有关抑郁症的书。
  “是我不好，对她的关注不够”
  这事怎么说都不该怪他。
  卫苨表现的太正常了，她虽然怕生，有点敏感，但平日里情绪还算稳定，又很爱笑，基本不会生气，不深入接触根本不可能往抑郁方面想。
  其实只要卫苨不回这个家，伤口再深都可以慢慢痊愈。
  但是就像一个循环，她用一年时间修复，而年底回来之时，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从头来过需要多少勇气，卫惘不知道。
  他只是担心，如果有一天，她撑不下去了呢？那要怎么办，所以他决定从源头解决。
  卫惘不是冲动的人，他询问周熤，也并不是想责备什么。
  只是不想日后他们因为这个吵架，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有抑郁症的恋人。
  卫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给她提供情绪价值的伴侣，如果周熤介意，如果周熤不能。
  当卫惘自私，他会阻止他们继续交往。
  夜色昏暗，卫惘看不见车里的卫苨，但是随时都能回忆起她哭泣的样子。
  他对周熤说“她用了很久才走出来，走的非常辛苦，药吃了好几年，差点…死过一次”
  这件事周柚有提过。
  当时周熤感觉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无法讲话，无法呼吸，甚至有种反胃的感觉。
  这会再次听到，周熤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四年前，那么巧的四年前，他终究是晚了四年。
  卫惘见他脸色不好，心里也不好受。
  谁不希望和一个健康的人交往。
  压力就这样落在他肩膀上，卫惘心里又担忧又是觉得愧疚。
  “请你好好照顾她，如果哪天不喜欢了也不要紧，好聚好散，只请你好好的把她送回来”
  “有什么是我要特别注意的吗？”
  卫惘无意给他心理压力，只是想把丑话说在前面。
  卫苨现在瞧着稳定，可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几十年她会如何。
  也许会完全康复。
  也可能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影响到他。
  不知道是看轻了这个病，还是真的不在意，周熤问出了个让他意外的问题。
  卫惘笑着摇摇头“她没那么脆弱，变成这样只是她把自己困在过去，不肯走出来”
  他安慰着周熤。
  “不用太担心，和平时一样相处就好，在安全的环境里，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夜已经很深了，凌晨的街道潮湿又寒冷。
  卫惘又和他说了很多卫苨小时候的事情。
  周熤一点点了解着那些他未曾参与的，有关卫苨的过去。
  一声轻响，周熤下意识看向车子，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他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卫苨刚睡醒，捏着身上的衣服，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
  周熤呢？
  她探出脑袋朝外看，看见走过来的周熤。
  周熤刚坐进车里，卫苨就钻进了他怀里。
  睡了才不到半个小时，见她脸色不太好，周熤担心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卫苨拽着他的衣角，摇头“不是噩梦…”
  算是个美梦，只是醒来周熤不在，她以为先前的事情都是在做梦，有些害怕。
  “梦到你了…”
  周熤关上车门，笑着问“梦见我什么了？”
  想到梦里的事情，卫苨有些害羞，她浅浅的笑着。
  “梦见…”
  路灯照进来，周熤看见她微红的脸，顿时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梦到什么？”
  两人贴的很近，呼吸落在脸上，卫苨捂住脸，小声说“梦见…你亲我了…”
  说完这句话她耳朵都红了。
  周熤有些惊讶，只是这样？
  怎么到现在还会因为一个亲吻害羞，他们更过分的事都做过几回了。
  真是可爱，周熤笑着吻住卫苨，贴着她的嘴角说“不是梦，我真的在亲你”
  卫苨埋头往他怀里钻。
  连做梦都在想着他，未免太黏人了，她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下车时不见卫惘，大概是怕卫苨不好意思，悄悄走了。
  周熤也没有提和卫惘见面的事情。
  已经快两点，明天早上会有许多人前来拜年，周熤不能不在，时间很紧，他必须要走了。
  离开前他问卫苨“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卫苨很想。
  但是如卫惘所说，以后她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这次应该好好道别一次。
  她要听周熤的话，开始和他一起往前走，以后她要有新的人生。
  所以，就不要在最后增加无意义的矛盾了。
  卫苨拒绝了，随后又解释道“我不是不愿意，只是…”
  周熤了解她的想法，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明白”
  打开车门，周熤俯身从后座拿过外套，递给卫苨“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想要离开这里，随时联系我”
  他又补充道“不要怕麻烦，苨苨，我只怕你难过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卫苨微微红了眼睛，又听见周熤说“你可以告诉叔叔阿姨，你已经有了男朋友”
  周熤知道了些什么吗？
  知道她被催婚？还是知道她生病？
  不然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是周柚告诉了他？
  卫苨低下头，愧疚的跟他道歉“对不起，我还不能带你去见他们…”
  时间不合适，以她父母如今的心态，一定会问结婚的事情。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现在谈婚姻还太早了，卫苨不想给他任何压力。
  周熤俯下身抱住她“不用道歉，我都明白，只是苨苨，如果男朋友这个身份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如果想要见面也没关系，我做好了准备”
  他捧起卫苨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苨苨，我很喜欢你，现在提未来或许太早，但并不表示我们没有未来”
  “没有东西可以让我放手，所以你可以告诉叔叔阿姨，有人在爱你”
  怎么回事呢。
  晨光突然到来了。
  就在昨天卫苨还觉得自己处在黑夜中，看不到尽头。
  可现在，阳光悄然落下，她等到了光明。
  卫苨抱住周熤，踮起脚尖来亲他。
  周熤亲吻她的眼角，安抚着她“别害怕，苨苨，你有我，有周柚，还有我的家人，有很多人在爱着你，你不要害怕”
  卫苨当然知道有人在爱她。
  她知道的，她知道。
  “好，我不怕”
  卫惘等在楼下，过了许久才看见卫苨抱着一个黑色外套和一捧玫瑰朝他走来。
  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她眼睛很红，脸上却带着笑意，看来周熤的到来足够她撑到回去了。
  卫惘不自觉的笑起来，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两人没有急着上楼，在花坛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区并不安静，远远的，还能听见高楼上传出的说笑声。
  卫惘问卫苨“他对你好么？”
  卫苨先前有瞥见卫惘的身影，还以为是看错，现下他这么问，果然是已经和周熤见过面了。
  卫苨很想问他们先前在聊什么，又怕是有关她生病的话题，最终也没问出口。
  “他对我…很好…”
  不只是很好而已，卫苨抱着周熤的衣服，觉得世上没有比他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如果不是真的在意，不可能在新年夜，阖家团圆之际跑过来。
  卫惘看的出来周熤对卫苨的喜欢，但仍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才能安心。
  他想要叮嘱卫苨，再怎么喜欢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毫无保留。
  喜欢这种情感某种程度来说很轻微，如果对方一旦收回，她将什么都留不住。
  可是又觉得这些话会玷污卫苨的感情。
  他的妹妹太过简单，一旦用了心就会付出全部。
  卫惘想要保留这份单纯，又怕她太单纯了，会因此受到伤害。
  他一时无法把握好两者之间的平衡。
  或许，顺其自然，会不会好点呢。
  卫惘摸摸卫苨的脑袋说道“以前我没有能力，让你过的很辛苦，以后有人保护你，我也能放心一点了”
  “苨苨，我希望你能幸福”
  卫苨鼻子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这一晚上，周熤的到来让她感觉很幸福。
  可是此时，卫惘的自我否定让她又开始难过。
  他们之前相差几岁，他不过是运气不好，大她几岁，成了哥哥。
  那时他也只是个小孩子，谈何能力。
  “不要这样讲，哥哥，你对我特别特别好，我都知道”
  卫惘用他微弱的力量陪她走了很久的路，他过的非常辛苦，却仍抽出部分余力来保护她，他已经尽力。
  卫惘不擅长煽情，怕又把她惹哭，叹了口气站起来终止话题。
  他拍拍卫苨肩膀“走吧，你该休息了”
  进电梯前卫惘想起一件事，对卫苨说“我和蓿绒约好，回去后让她帮你做个检查”
  “唐医生？”
  “嗯”
  “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吗？”
  “…嗯”
  自从不需要再做心理疏导之后，卫苨很久没有再和唐医生联系，最近一次聊天还是晚饭前收到她群发的新年祝福。
  等等，卫惘刚刚叫唐医生什么？
  卫苨很小声地问他“哥哥…难道…难道你买房子…嗯…是为了和唐医生结婚吗？”
  “什么？！”
  听见她的话，卫惘差点跳起来。
  卫苨少有见到他这么失态的样子，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度紧张，卫惘挠挠头，罕见地红了脸。
  “胡说什么，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咦？这么久哥哥还没表白吗？”
  卫惘被她堵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好电梯到了，他快步走出去，只留下一句“你记得去复查，别再给我耍小聪明，我会打电话确认的”
  卫苨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莫名想笑。
  原来，卫惘也会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