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三話(新版)

  「阿洁，你们该走了。」跟在阿杰身后的柚姊出声打断我们。「外面情况有点危急，有人正在煽动群眾推倒封锁线。」
  「那我们该往哪去？」阿杰回头看向柚姊。「总不能从正门走吧？」
  「你们等等搭刚刚的电梯去地下三楼，那层有隐藏的秘密通道到两公里外的地下停车场。」柚姊语气温和地微笑道：「别担心啦，只是以防万一而已。这里可是市区中心，政府管制很严。真要有人闹事喧哗，也会很快就被警察平復。」
  听她那么说，原本稍微紧张的我跟阿杰也定下心来。我们跟着柚姊到达刚刚的电梯，这次柚姊没有跟我们一起进电梯，而是站在外面跟我们说：
  「等等下去杨医师会接应你们，她也需要跟着避难。而我得留在这，防范有人入侵。」
  「杨医师也要跟我们一起走吗？」这是阿杰问的。
  「不会，她只会送你们到出口。」
  「对了，我的车怎么办？」
  「你就等个几天，事情告一段落后再过来开走。」柚姊叮嚀道：「可别又跑回来，谁知道一旦抗议现场开始暴动，附近还会发生甚么意外。」
  「就是怕意外才想趁早把车开走啊，那可是我老爸的车，不是我的。」
  「真要被砸也只能认了。」柚姊无奈地耸耸肩。「总比没命好吧？」
  电梯门缓缓关上，我开始感受到楼层向下的失重感。我转头看向阿杰，苦笑着说：
  「抱歉啊，看来我们只能搭公车回去了。」
  「没关係啦。」阿杰也看向我，打趣道：「这次回去可不用你代垫公车费了。」
  正当气氛开始缓和，我打算另找话题的时候。突然间整个电梯猛地停顿下来，我们头顶的灯光也熄灭了。
  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甚么事，暗橘色的灯光又在楼层操作板前亮起，并传出杨医师的声音：
  「你们没事吧？」
  「杨医师，电梯停了，我们出不去。」
  「电力系统出了些意外，所以电梯的供电被切断了。」杨医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杂讯。「排除故障需要一些时间，你们别急。」
  「知道了。」
  突然遭遇事故的我在即时获得外界讯息当下，并没有陷入慌乱的状态。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后，我回头看向阿杰，问：
  「没事吧。」
  虽然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见他许久没回应我，再迟钝也感受得到不太对劲。
  「阿杰？」我再一次呼唤他。「你还好吗？」
  「老…老皮…我…我好…难过……」
  这次他终于说话了，但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艰难。接着他用双手按着胸前，不停大口喘气。
  童年不愿回想起的记忆被唤醒，我知道阿杰正在失控。这时最好的做法应该是要带他远离现在的环境，但我们被关住了，根本就无法逃脱。
  看他的呼吸节奏越来越快，我心想这样不行，必须引导他。
  「阿杰。」我尽量放大声音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要想别的，专心看着我就好。」
  「嗯…嗯…」他听从命令抬起头看着我。
  「听我的话，深呼吸，尽量放慢。」
  「呼…哈…呼…」
  阿杰很努力想要深呼吸，但他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没多久喘息声又变得更急促起来。我看向昏暗的四周，感觉电梯依然没有恢復供电的跡象。现在只怕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休克。
  束手无策的我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安抚哭闹妹妹的方法，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做出决定，果断地伸出双手抱住阿杰。
  「没事的……没事的……」我低头在他耳边低语着：「我会陪在你身边……没事的……」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阿杰那原本还在剧烈颤抖的身体慢慢放松，紊乱的呼吸声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情况已经稳定的我刚松开双手想要放开他，却又被紧紧抱住。
  「阿杰？」
  我的疑问并没有得到立即的回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小声地问：
  「这样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不会。」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对不起，我只是脚软了，需要一个东西抓着。」
  「没关係，那就再让你抓一下子。」我一手抱住他，一手轻轻揉着他那头柔顺的白发。「只是一下子的话没关係。」
  在这个密闭的昏暗空间里，有些平时还会顾忌的枷锁正悄悄瓦解。我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却很享受这得来不易的亲密时光。
  「你们没事吧？」电梯的操作面板传来杨医师的声音。
  「我们没事。」我跟阿杰异口同声道。
  「供电系统故障已经排除，现在电梯在暖机中，再等一下就好了。」
  这话刚说完，电梯的日光灯便恢復照明。我跟阿杰面面相覷数秒，不约而同地放开彼此。毕竟这要让那个刻薄的女人看到，又不知道会被编排成甚么样子。
  些微的尷尬气氛飘浮在我们之间，这时阿杰咳了一声，说：
  「老皮，等等我们去便利商店买些酒吧。」
  「你才刚解禁就想买酒来喝，没问题吗？」
  「庆祝我拿回一大笔钱啊，我可以请客。」
  「那等出去再说吧，电梯动了。」
  「嗯。」
  电梯开始往下降，很快地便自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杨医师站在我们面前背对着我们，听到电梯到楼层的提示声才转头一看。
  「怎么觉得你们……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欸？有吗？」我装傻道。
  杨医师盯着我们许久，但我跟阿杰彼此配合，她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
  「哼……」那女人转身往前走去「算了没时间想这个，你们跟我来。」
  走没多久，我们就看到有个像矿坑台车的载具，以及铺在地板上的铁轨。杨医师先搭上驾驶座，指了指后面的座位要我们坐上。
  「为了避免误会，我先说明一下。」杨医师用左手微微抬起眼镜。「这些地下通道是战前挖掘的防空隧道，可不是我们擅自挖的。」
  「我就在想说你们怎么那么大胆，敢在首都地下乱挖的。」
  「我们好歹是合法企业，连这通道都有申请租借使用权好吗？」
  没好气地解释完，她推动驾驶座的桿子，台车便缓缓往前加速。虽然感受得到些许空气的流动，但在封闭的地下空间中，还是显得有点沉闷。
  「是说杨医师，为什么急着把我们送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是因为有甚么危险吗？」
  「只是正常的避难手续，以防万一而已。」
  对于女人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我也只能放在心里。毕竟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还是别抱持多馀的好奇心比较安全。
  我转头看向阿杰，他注意到我便咧开嘴对我笑起来。看他这样，我决定把那些疑问都拋到脑后。
  「到了。」台车停下来了，杨医师指着右边的紧急通道。「你们沿着通道走出去就接到公园的地下停车场，快出去吧。」
  虽然是被她催促着，但我跟阿杰下车后，他还是看向那个不耐烦的女人，说：
  「杨医师，谢谢你送我们离开。」
  「别客气，只是顺路而已。」杨医师朝我们挥挥手。「两週后记得回诊，掰。」
  接着那台车又缓缓向前，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走吧。」我伸出手。「这边太黑，小心跌倒。」
  「嗯……」
  阿杰那小小的手跟我牵在一起，我们甚么都没说，就这样静静地走着。
  直到我们离开这个黑暗的空间，回到充满照明的停车场，我们才又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