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后来是什么呢?
是八月底,好像平常的某天。
东南沿海的夏天也很热,潮湿的空气,黏腻的触感,连风都是潮热的。
程宅倒是空调没断过,但陈绵绵依旧不大习惯。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夏天。
白天在房间里看看书,写写稿,下楼和奶奶聊天,陪老人看电视,或者跟阿姨学做一些简单的菜或甜品,在小花园里学习栽培技术,倒还充实。
程嘉也时在时不在。
那个时候,他一时兴起组的乐队已经小有成就,歌和人都出圈,先是在校内疯狂传播live现场视频,继而延伸到音乐节邀请。
但他拒了。
张彤刷到这个内幕消息,疯狂在聊天框感叹的时候,陈绵绵刚看完一本书的最后一页,趴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两眼。
【张彤】:我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到底为什么不去音乐节啊啊啊啊啊,那张脸不上大屏幕简直暴殄天物好吗!!!
【张彤】:那可是程嘉也诶,为什么别人爆红都出来各种捞钱,他爆红反而还沉下去了,好伤心啊5555!!
过了两分钟,似乎是冷静下来了。
【张彤】:太生气了,忘了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了,宝,对不起,55555
陈绵绵沉默一会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她。
如果张彤知道她这个“对这些都完全不感兴趣”的朋友,不仅认识她口中那个“全校最帅的男的”,此时此刻还正住在他家里时,不知道会是个什么闹翻天的反应。
但她也没打算说。
有些东西跟底线一样,触碰不得,流言蜚语可怖,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特地站在路人角度看这件事,试探性地回复。
【绵绵】:……可能他不缺钱?
【张彤】:。。
【张彤】:好吧,也是。他爸给学校捐了两栋楼,谁在意这点辛苦钱,估计人家也只是玩玩儿而已了
陈绵绵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回了个嗯。
但这种不接话的聊天方式并没有浇灭张彤的热情,她换了个话题,又来劲了。
【张彤】:诶,你说,程嘉也谈过恋爱没有啊?
【绵绵】:……
【张彤】:噢噢,忘记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张彤】: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程嘉也是谁吧?!
【绵绵】:……
【绵绵】:我知道。
张彤发了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包。
【张彤】: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关心,连我念叨这么久都不记得呢
【张彤】:哎,就算你认识,你肯定也不知道他谈没谈过恋爱
【绵绵】:……嗯
【张彤】:哎,好想知道什么人才能跟他谈恋爱
【张彤】:长得又帅,家境又好,还会写歌,还不乱搞男女关系,这不妥妥的理想型吗?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张彤】:能跟他谈恋爱的人,一定很幸运吧!
……
聊天框还在不断蹦出新消息,但都没有获得回复。
陈绵绵盯着那几行字,难以抑制地出了神。
什么样的人才能跟他谈恋爱呢?
明艳大方,清冷孤傲,活泼可爱。
好像都很好。
什么都可以,反正总不会是她这个货真价实的灰姑娘。
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可是心脏却控制不住闷闷地发胀,像有万千根细线拉扯着,莫名其妙的低落情绪,微弱却绵长。
陈绵绵垂下眼,摁灭手机屏幕前,在心里附和了张彤的一句话。
……是啊。
一定很幸运吧。
她关掉床头柜的台灯,把自己缩进被子里,企图用迅速入睡来逃避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却始终不成功。
有些时候越心急地想要达成一件事,越容易弄巧成拙。
陈绵绵不但没能迅速睡着,还失眠了。
翻来覆去不知道多久之后,她伸手捞起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两点半。
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认命地坐起来,正准备找两个纪录片来看时,房门外倏然发出声响。
脚步声。
由远及近。
她原本没当回事,约莫是这层楼的谁起来找东西,或者下楼喝水。
老人腿脚不便,住在二楼,除此之外,二楼还有她和程嘉也的房间。程父程母工作繁多,与书房一起在叁楼。
她翻着手机屏幕,挑着纪录片,滑动的手指却逐渐慢了下来。
脚步声还在变近。
陈绵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她这间房是在走廊的最尽头,和楼梯与其他房间都背道而驰,不可能会有人路过。
从小培养的敏锐和警惕在此时发挥到顶点,虽说别墅区安保良好,不会出什么大事,陈绵绵还是屏息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她一步一步,轻缓地走到门口,检查自己临睡前有没有记得锁门。
手还没有触上门把手,倏然见它径自向下。
金属碰撞与精密锁芯转动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万分明显。
“咔哒”一声。
锁开了。
陈绵绵心提到嗓子眼,连呼吸都停住,手指紧紧攥住睡裙边缘,把布料捏得很皱。
门倏然打开,泻下走廊窗边清亮月光。
风过,吹动睡裙裙摆,带来一阵冷冽木质香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轻微酒意。
陈绵绵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反应不及,被来人砸个正着。
他似乎是走路都有些踉跄,半阖着眼,一头栽在她颈窝。
虽说身量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肌肉不算夸张,但毕竟是个成年人,体型有差。
陈绵绵被这猝不及防的栽倒带得往后退了两步,手胡乱撑住身后的书桌桌角,才堪堪稳住身体。
程嘉也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着与平日不同的热意,仿佛要灼伤她。
属于成年男人的身体半压在她身上,骤然靠近,亲密异常。
空气中的酒意越发明显,仿佛酒精浓度极速飙升,让人凭空感到眩晕的醉意。
陈绵绵反应不及,还在兀自错愕,耳朵却诚实地红了一大片。
太近了。
心脏砰砰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跃出来。
好半晌,她才推他,小声喊道,“……程嘉也。”
“你走错房间了。”
身上人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半开的门倾泻明亮月光,把两个人交迭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绵绵抿了抿唇,又推他,有些无措道,“……程嘉也。”
这回有反应了。
他从鼻腔内低低嗯一声,响在她耳边,略有些沉,气音顺着耳道往里钻,半边身子似乎都麻掉。
“……我扶你回去。”
陈绵绵无暇细想他为何走错,只是万分不自在,盼望着尽快摆脱。
程嘉也没再讲话,眼睛依旧半阖着,似乎醉得不轻。
陈绵绵艰难地扶着他,一手拽着他的袖子,让他搭了只手在她肩上,另一手蜷了蜷,缓慢地放在他腰上。
很重。
好在他房间不算太远,起码不用爬楼梯。
陈绵绵艰难地用手肘抵上房门锁,开了门。
这是她第一次进程嘉也的房间,但也没时间细细观察,匆匆从灰黑色调的空间中一瞥,把人带到床边。
略一用力,人栽倒在床上。
陈绵绵活动了一下被压得酸痛的肩膀,抿唇看着他,犹豫了片刻。
算了。
半晌,她回身往外走。
大半夜的,在他房间里,这不太好。
他应该也不需要照顾,少给自己惹麻烦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着,她还是顿了两秒,又回身看了他一眼。
他半张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碎发垂在额前,眉毛蹙着,嘴唇紧抿,大概不太舒服。
陈绵绵盯着他干燥的嘴唇,顿了顿,视线环过房间,发现了两瓶没拆的矿泉水。
犹豫片刻,还是心软的情绪作祟,她拧开一瓶水,倒了小半杯,凑到他嘴边。
程嘉也这会儿依旧安静,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喉结滚动,吞咽动作明显。
嘴唇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指,陈绵绵像被烫了一般,倏然收回手。
努力忽视掉那点奇异又柔软的触感,陈绵绵手指蜷了蜷,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到他床头柜上。
半晌,看他没什么大事,她抿了抿唇,还是往外走。
她没有立场留在这里,哪怕是照顾。
资助与被资助,成年男女,本就地位悬殊,关系敏感。
虽然程家并无几分真心,但好歹资助了她这么多年,她已经算是寄人篱下,万一有点什么误会,实在无法担待。
正这么想着,她忽地听见楼上传来拖鞋踢踏的声音。
脚步声很轻,白色真丝睡袍从楼梯上露出一角,并伴随着一声迟疑的呼唤。
“嘉也?”
是程母。
身体反应的速度远远快于大脑,在陈绵绵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飞快地从里面把半开的房门关上了。
心脏砰砰直跳。
房间外,脚步声渐近。
程母声音略显困倦,轻声问,“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
“早跟你说了,别搞什么乐队,那些演出能赚几个钱,还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她打了个哈欠,停顿两秒,复又蹙着眉开口。
“妈妈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空气一片寂静,她又凑近了点,重复喊道:
“嘉也?”
陈绵绵站在门背后,听着仅仅一门之隔的声音,连呼吸都要停住了。
方才关门已经是连大脑都没反应过来的动作,更别说找得到时间落锁,此刻只要程母轻轻一推,她就可以看见陈绵绵。
半夜叁更,穿着单薄的睡裙,在她儿子房间里的陈绵绵。
她会想什么呢?
这种时刻,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
哪怕程母向来涵养很好,不会当面表示出来,也难保不会在心里留下隔阂,觉得她心怀不轨,轻浮而不自爱。
方才预设的种种,仿佛都即将要成真。
陈绵绵紧张到连手都在抖,闭了闭眼,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她缓慢睁开眼,颤抖着等待门被推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他微微低颈,看了陈绵绵一眼。
“嗯。”他垂头出声,应门外的人。
声音哑得不像话。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