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

  三楼的阳台上设立了块休息区，正对着门口，用屏风隔着，方便休息的同时能观察到楼下情况。
  绕过屏风，乔芄看见罗津站在栏杆边，她走到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随后向罗津问好：“叔叔，晚上好”
  底下琴声在此刻到达结尾，罗津回头看见乔芄时忽然晃了下神，恍如是看见了唐苒。
  多年以前的初见，她也曾这样背手站着，笑容明媚的同他打招呼，那双宛如天边明月的眼睛，许多年他都没有忘记。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你很像你母亲…”
  乔芄抬手打断他的话，笑道：“我可不是谁的影子，哪怕那个人是我妈妈”
  她的性格简直和唐苒如出一辙。
  只是不能怪他看错，乔芄本就和唐苒长的像，今日又染了相同的发色，实在没法不勾起他的回忆。
  罗津喜欢她的直率，因此并不介意被顶撞，他走到沙发边，介绍起身边的人：“罗盛的表弟，刚分到这边警局，认识一下”
  警察？
  因着特殊的身份，乔芄仔细打量起了这个男人，面容清秀，手指修长而白净，掌心一道茧都没有，想来也是娇生惯养长大。
  男人上前一步，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沉樾先”
  乔芄同他握了一下手，还没开口沉樾先就说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乔芄”
  他很聪明，没有提及她的姓氏。
  虽然提了也关系，但是他没提，于是因着这份小聪明，乔芄愿意暂时放下对身份的芥蒂，同他多聊几句：“你看起来年纪不大，不会比我小吧”
  沉樾先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
  乔芄疑惑的嗯了一声，沉樾先依旧沉默，罗津便替他答了。
  “比你小一岁”
  乔芄当即笑弯了眼睛：“那你得叫我姐姐了”
  话音一落，沉樾先马上反驳：“我只比你小四个月而已，乔芄”
  似乎是不喜欢被小看，还特意又叫了遍她的名字。
  不是能开玩笑的人，看来性格有点古板，等等，怎么耳朵都红了，这么容易害羞的么，没再逗他，乔芄解释说只是是开个玩笑，让他别介意。
  沉樾先没法不介意，他拧着眉同她要了联系方式又加了微信，严谨的等到她同意后才把地方让给他们，转身走了。
  “我好像把他惹生气了”
  方才站的笔直的人这回是低着头下楼的，瞧着莫名委屈，乔芄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罗津不这么认为，这孩子脾气很好，同谁说话都轻声细语，从不轻易生气，他问乔芄觉得沉樾先怎么样。
  乔芄嗯了一声，说：“人民公仆嘛，自然很优秀，不过…还是我家老板最好”
  以前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郝加诚，可是同居几个月后忽然就懂了。
  大少爷有少爷脾气，却也是针对性的，他对喜欢的人是很好的，尤其是伴侣。
  他能把寻常生活过的染上层使人眷恋的温馨，他会买她喜欢的花，煮她喜欢的咖啡，为她学着下厨，做她喜欢的菜，甚至还会包揽家务，给她洗衣服。
  虽然也会对她唠唠叨叨，和她小吵小闹，但乔芄还是深陷在这些普通小事组成的日子里，也许她就是因为过去两年里，郝加诚时不时露出的体贴而喜欢上他的。
  她臣服于生活，果然郝加诚是对的，她确实缺爱。
  问沉樾先人如何，她却去扯身份和恋人，答非所问，显然是不喜欢，罗津无奈的摇头，拿出一张照片给她。
  林泉晟。
  乔芄很久没见过他了。
  照片上的男人气色很好，红光满面的发福模样，很有精神。
  乔芄恨恨的想着，唐苒用了几年才养好气色，这人却胖了这么多，真是不公平，岁月果真薄待好人。
  和她的猜想差不多，端午过后林泉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唐苒要再婚的消息，连夜回到了这个城市，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唐苒回到他身边。
  乔芄冷笑一声，捏皱了照片，她看着上面那张扭曲的脸，心里的恨意翻滚着想要撕碎它。
  想的挺美，他也配。
  罗津递给她一张门卡：“苒苒那边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安全起见还是搬过来”
  “我不怕”
  “可苒苒会怕”
  罗津不仅知道怎么戳乔芄软肋，还知道怎么灭她的火，他一句话将她的理智拉回来：“还有你那个老板，他还不知道吧”
  乔芄眼皮一跳，几乎是瞬间，冷意沿着后背爬上脖颈，她屏住呼吸，强装镇定地问：“知道什么？”
  罗津轻描淡写一句话，轰的炸开了她心底的秘密：“你是林泉晟的女儿”
  乔芄猛的站起来，膝盖撞到玻璃茶几碰翻杯子，饮料洒了一桌，她心跳如雷的望着狼藉的桌面，感觉到细碎的疼痛沿着大腿往四周蔓延，可是身体再疼也抵不过心头的恐惧，她被遏制，无法动弹。
  服务员听见动静过来打扫，罗津给她要了杯热水。
  乔芄早该料到唐苒会告诉他这件事。
  “那妈妈知道了吗？知道…”
  知道她喜欢的人就是郝加诚。
  “嗯”
  难怪这两天都没有接到唐苒的电话，乔芄跌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罗津告诉罗盛了么？罗盛又会告诉郝加诚么？
  也许会，罗盛也许会打着帮她说话的主意去探郝加诚的口风，这势必会引起他的怀疑，想到这一点乔芄快步走到窗边，扶着栏杆探出半边身子在熙攘的人群里寻找郝加诚。
  在他面前乔芄总是很规矩，说话做事不慌不忙，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想来是真的很在意，罗津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以后事发，怕是要伤筋动骨。
  “你别担心，罗盛还不知道”
  乔芄像是在死亡边缘被重新拉回，她猛然松了口气，转身坐回沙发上。
  她知道隐瞒只是暂时，这件事牵扯的人众多，能瞒住两年已经超乎预料，如今林泉晟回来，他必定会以此事来做文章，无非就是威胁恐吓那一套，乔芄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主动坦白会得到宽恕么？她心里没有底。
  还有那个号码，起先是怀疑，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林泉晟搞的鬼：“今晚有个陌生号码打来过”
  罗津敛了神色，他伸出手：“手机”
  乔芄把手机递过去，罗津对比了下记录，发现不是之前查到的号码。
  他将新号记下，发了通消息出去后说道：“如果他再联系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乔芄问：“您打算怎么办？”
  “这你不用管”他自有他的办法，罗津当然不会告诉她。
  那个男人卑劣至极，视仁义道德为粪土，乔芄对他说道：“别答应他提出的任何条件，尤其是钱，一分都不要给，他这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信用”
  罗津和林泉晟交过手，当然明白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站起来将袖口系好，走到乔芄身侧，说道：“我明白，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下去介绍些罗家人给你认识”
  乔芄看了眼门卡，把它拿起来放进包里，然后起身跟他并肩往下走。
  没有坐电梯，两人沿着楼梯一层层走下去，到二楼时罗津忽然问她：“你有留学的想法吗？”
  留学？
  “你还年轻，可以出去深造几年，到时候回来帮我”
  乔芄还以为罗盛把她的话带到了。
  “叔叔，罗盛才是您的孩子”
  罗津让她看向楼下的大厅，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囊括了这个城市几乎全部的生意人，无论他们是为谁而来，进到这里，罗盛都会将之变为自己的资源。
  “他有自己的路”
  罗盛平日里惯会嬉皮笑脸，但那只是他和人相处的模式，并不代表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回国到现在他宁愿去摆摊卖保险都不愿意到他身边来，明显是不想靠家里。
  今天他选择了自己的未来，就再没有人可以动摇。
  “我是外人”乔芄提醒他。
  罗津转头看向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是苒苒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
  乔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津明白她需要时间，于是说这些以后再谈，现在只谈眼前：“留学的费用和手续不用担心，我和苒苒会为你安排好，乔芄，你很聪明，应该明白为一个人停下前进的脚步不是聪明的选择，你应该学你的母亲”
  唐苒所在的工作室人很多，闲来无事就会聚在一块儿闲聊，有次乔芄放假去接她下班，在门口听到有人开玩笑，说等她嫁给罗津，就可以不用再上班，专心当阔太太享福了。
  可是唐苒告诉她，她从未想过放弃事业，于她而言，罗太太这个身份从来不能与她的工作相提并论，罗津也从没有说过这种话。
  当年一无所有时，罗津没有用钱打造一个金丝笼将她圈养，而是帮她回到社会，重新拥有生存的能力，如今订了婚，他依旧尊重唐苒的想法，帮着她往前走。
  他的爱情观从来不是要爱人落在怀里做一只失去行动力的家养雀儿，而是要她拥有自由飞翔的权利，想落时便落，想飞时便飞。
  现在他用同样的方式来帮助她了。
  乔芄明白了为什么唐苒愿意再次走进婚姻。
  是的，她当然是聪明人，她知道留学对自己未来的发展有很大的助益，她如果想要成为配得上郝加诚的人，就必须去。
  她应该去，只是不是现在，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郝加诚原谅她，或是——不要她。
  “让我想想”
  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眼下的烂摊子还没解决，就算现在想走也会很麻烦，还是等到事情解决再说。
  罗津没有催促，叫她好好想清楚再给他答复，他叮嘱道：“接下来会不太安生，如果感觉到危险，直接找樾先”
  知道她因为当年那些事不太信任这个职业，罗津特意提醒：“他是家里人”
  乔芄明白他的意思：“谢谢叔叔”
  罗津做这些不是为她一句感谢，想到唐苒哭红的眼睛，他叹了口气：“今晚给你母亲打个电话，不要叫她难过太久”
  当初乔芄一毕业就跑回来，唐苒也问过原因，被她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这么久以来，乔芄没有提起郝加诚就是怕惹她愧疚，结果费尽心思瞒了两年，还是让她难过了。
  乔芄真的很怕唐苒会不管不顾的跑回来。
  这次一下楼就看见了郝加诚，他坐在窗边，身边围着一群人，罗盛站在人群当中讲着话，大约是在介绍公司。
  见他时不时低头看手机，乔芄反应过来她在楼上待的太久，郝加诚或许发了不少简讯。
  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果然几条消息跳出来，郝加诚问她在哪里，又问她什么时候结束，最近一条消息在几分钟前。
  她给郝加诚回复：“我下来了”
  发出没几秒郝加诚就看见了，他起身准备去找人，一抬头，正对上乔芄的视线。
  乔芄忽然想向罗津请教一个问题。
  “叔叔，如果妈妈伤害过你，你会原谅她吗？”
  “会”
  这个答案并不能解决乔芄的问题，他回答的太过干脆，显然对罗津而言，这个问题中的人物置换毫无意义。
  他对唐苒的感情不是寻常情人可以比拟的。
  罗津教她搞清楚事情的重点：“你得让他意识到你的重要性，只要他觉得你足够重要，那一切就都不再是问题”
  男人天生就会权衡利弊，当一个人在他心里的价值高于一切，甚至是生命的时候，那么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留下你。
  哪怕是伤害也可以选择遗忘，过去和未来，没有人会选择已经消失的过去，尤其那个过去还是她无心造成的。
  智者不入爱河，爱会让人盲目。
  乔芄问：“用些手段也可以？”
  “可以”
  “狠一点也没关系？”
  看着郝加诚快步走过来，同为男人，罗津发现了那双眼睛里不可查的依赖，他笑道：“没关系”
  只要你狠的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