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新转动的齿轮(I)

  客厅的灯开着，但是——过分寂静。
  沉抒逸被放在沙发上，身体内的电子零件和线路都不听话的跑了出来。霍衍行坐在沙发边缘，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沉抒逸。
  现在该怎么办？
  纷乱的杂念在脑海中横衝直撞，使霍衍行什么都无法思考。
  外面的人关上家门，脚步声从玄关传来，逐步向客厅接近。
  「霍衍行……」
  余菲晴靠着门框，自责的心情在看到霍衍行时又愈发膨胀。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走到霍衍行的身后。
  「菲晴姐，你有办法修好他吗？」
  霍衍行紧紧地抓住余菲晴的手腕，试图在抓住最后一块求生的浮木。
  但余菲晴避开了霍衍行渴望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无法修好他。如果这是政府製造的仿生人，或许我还有办法，但他是那个『天才』製造的仿生人，我无能为力。」
  余菲晴无可奈何地说着，而霍衍行的眼神流露出明显的落寞。余菲晴不忍心看着他如此，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霍衍行自己也知道，毕竟是那个沉宇程製作出来的器械，必定具备高度的精密度和复杂性。
  除了沉宇程本人之外，几乎没有人有办法修復。
  但余菲晴好像不这么认为。
  「欸，霍衍行。虽然我没办法修理他，但是你应该可以吧？」
  「怎么可能，我连简单的机械都不会修了，更何况是像仿生人这种精密的机械。」
  霍衍行可恨自己不是像沉宇程那样的天才，他没有任何实际的经验，甚至连相关知识都没有。
  余菲晴认真的表情不像是没来由的信任，但这份信任是从何而来的？
  「难道你对他的感情就这样而已吗？」
  霍衍行的头被这句话砸中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
  他很想这么大声反驳她。
  但是在话衝到喉间时，他又突然没了底气。
  他有什么资格再说自己是爱着沉抒逸的？
  在知道沉抒逸是仿生人的时候，先离开的人是他。
  在沉抒逸又出现在他面前时，躲开的人也是他。
  他的理智无法跟上情感，才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霍衍行……」余菲晴握住霍衍行因为自责而攥紧的手，「你很在乎他吧。」
  霍衍行沉默一阵，默默的点了头。
  儘管他之前表现出对沉抒逸的不耐与回避，但他的心意始终都是保持一致的，现在他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对沉抒逸的真心。
  「真好啊。在这个末世，要与谁相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霍衍行细细嚼着「相爱」这两个字，心中的矛盾和挣扎逐渐显现。
  「可是他是个仿生人。」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仿生人……是没有心，没有情感的。就算我爱他，他也不可能会爱我。」
  从沉抒逸身上获得的反应，都是藉由一连串的计算得到的结果，这样能算是爱吗？
  他的内心在纠结，找不到出口，感觉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迷雾之中。
  「为什么要想的这么复杂？在我这个旁人看来，你很在乎他，他很重视你，这样不就够了吗？」
  余菲晴的眼神中映出霍衍行
  「而且我认为他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他的真情实意，我从没看过一个仿生人能够表现出如此细緻的情感，这不是单单靠程式计算就做得到的事。」
  原来……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吗？
  让霍衍行无比烦躁的问题，在余菲晴天真的话语中得到了解答。
  他只是想和沉抒逸在一起，怀念他们二人曾经的时光，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情。
  「为什么我现在才察觉到……？」
  霍衍行竟然轻声地笑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内心感受到的悲伤，化作对自身的嘲笑。
  余菲晴见霍衍行像是发疯的反应，她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注意到霍衍行手腕上闪烁不断的手环，当即打断他阴沉的笑声。
  「你的手环从刚才开始就在震动喔。」
  提醒霍衍行一声后，余菲晴走出客厅，给霍衍行和朋友通讯交流的空间。
  霍衍行抬起目光，心神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復。他触碰腕间的手环，才真切感受到从手环传来的震动。
  他接通了电话，迎面的又是同一个人的大声怒骂，「喂！霍衍行！」
  「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们两个啊！」
  李亚璇的吼声将霍衍行从崩溃边缘的情绪拉了回来，他茫然地看着萤幕，「抱歉……发生了一点事情。」
  「算了，你们没事就好。」李亚璇的声音里透着担心和不安。
  「嗯……」
  霍衍行虚弱的应声，头随之垂落。
  秦祐最先注意到氛围异常的安静，霍衍行异样的反应让他稍感不安。
  「那个，」秦祐先嚥了一口口水，谨言慎问地道：「沉抒逸他在哪里？」
  「他……」
  霍衍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该说他受伤了，还是说他损坏了？
  霍衍行很苦恼，该不该向三人道出沉抒逸是仿生人的事实。
  亲近的好友实则为一个人造的机械產物，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想法。是会直接地接受他，还是像曾经的霍衍行一样疏远他？
  他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与沉抒逸分手的真正原因，算是为了沉抒逸着想，让他能继续以人类的身分，与其他人保持着朋友关係。
  然而，沉抒逸在和霍衍行分手后，便再也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见面。
  「霍衍行。」
  秦祐出声叫住霍衍行，用直率的眼神直视着他，「沉抒逸他也是我们的朋友。」
  吕以燁在旁边帮腔道：「没错，我们对他的关心不会比你还少。」
  「还真敢说。」
  这时，余菲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客厅，她将手轻扶在霍衍行肩上。
  「你们是朋友对吧。」余菲晴目光柔和地看着霍衍行。
  「嗯……」
  「那就相信他们吧。他们一定也和你一样，一定会接受沉抒逸真正的样子。」
  余菲晴说得没错，真正的朋友会接受对方的一切。
  这样说来，当初无法接受沉抒逸真正自我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他回想起当初对沉抒逸的回避和犹豫。现在看来，那些都是一种无法理解和接受的心理防卫。
  霍衍行沉浸在自省中，心里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
  「说的也是。」
  霍衍行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复杂的情绪暂时放在心底。
  眼前的朋友们正在关心着他和沉抒逸，因为他们是朋友，霍衍行才能够将自己的烦恼託付给他们。
  所以霍衍行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