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故人之物

  我跟随亚利西斯王子的队伍向卡洛加出发，那天早晨阳光明媚，王旗招展，骑士们鲜衣亮甲，气派非凡，受到所有平民的仰视。
  我们被人群欢呼着追随，王子的贵族侍从向人群抛洒金币，和村姑谈情说爱，；穷人牵着孩子送来给贵族老爷们当侍童，卖力鼓吹他聪明能识字；还有商贩紧跟不舍，争相兜售农产……一路上的场面都很热闹，走出王城很远之后的乡道上还依然不断有旅人停下来对我们唱赞美歌、扔花束。
  似乎一切都是好兆头，我告诉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我的敌人了，从现在开始的这条路要更谨慎行进。
  我把自己的面容遮盖在精致的纯白亚麻面纱之下，我在队伍里的职位是魔法学徒，但身份则是宫廷贵妇。
  亚利西斯王子起初并不乐意带着我随行，他称我为荡妇，就像罗伊娜那样，可是当他见到我骑着独角兽、一脸纯洁无辜又风姿绰约的模样，好奇心便虏获了他。
  他的侍从们也有点蠢蠢欲动，只要王子没注意，他们就暗地里邀约我晚上去树林里私会，这使得王子心生醋意，一改先前对我的不理不睬，他允许我骑在他身边，但不允许我和他周围的人调情，对老王后的防备自然地延伸到了我身上。
  “我不需要一个女人拖后腿，如果你拖慢了我的行进速度，我会立刻把你扔下，让你去喂野兽！”他试图作出成年男人的权威。
  然而在整个行进途中我的马都不从显出丝毫疲累，我总是骑在队伍的最前列。
  国王派出资历最老的烈日军团护卫王子的安全，因此统领所有贵族骑士的实则是温斯莱特伯爵，一路上我目睹了数次王子对着他的手下们吼叫着发号施令，却被骑士们讪笑敷衍的情形。
  离开王城越远，王子就显得愈加懊恼，侍从们也明显对他心不在焉，这时他就顾不得防备我这个被他母亲派来的人了。
  科恩是队伍中最活跃的分子，作为《法典》他无所不知，很多人都来向他讨教各种问题，连王子也羡慕地对我说：“你有一个好仆人，这是从哪儿得来的魔法书？我也想要！”
  “我的就是您的，王子殿下。”我笑着说：“我是您的仆人，不是吗？”
  王子注视着我在太阳下耀眼的金发，露出小男孩的笑脸：“……本来我不想带个女人去，可是你真的不一样，兰西娅，我记得曾经有个温宁伯爵跟你长得很相似，我见过她几次，那个傲慢的女人总是带着一大批家臣，后来听说她被杀了，对此你有印象吗？”
  “那是我的远亲，我其实算是温宁伯爵的继承人。”我告诉王子。
  王子立即就信了，“难怪你看上去年龄不大。”
  王子的欲望开始显露出来，一开始他把我当成了老王后派来的监视者，或者宫廷娼妓，后来他发现我血统高贵，又年轻貌美，还会掌控魔法书，他便动摇了，命令我必须紧紧跟随在他身边，逐渐发展成夜晚宿营时召我进入他的寝帐里陪伴他。
  我没想到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王子会有这么蓬勃的欲望，他沉迷在同我欢爱中，甚至放慢了行程，我不得不提醒他再这么下去他就该履行诺言把我扔掉了。
  在到达太阳之谷时我们看到许多国家的使者队列，亚利西斯王子昂首阔步地穿过那些贵族宿营之地，他加快了速度，想要赶在所有其他国家前面抵达卡洛加。
  随行护卫的温斯莱特伯爵对王子说：“殿下，王后的侍卫队会前来迎接我们，我们可以先扎营等候一段时间。”
  王子严厉地拒绝了他，“要我等那个娼妇？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是王后陛下。”温斯莱特伯爵不得不提醒他的幼主。
  “哼！在迈卡斯她的名声尽人皆知，如果不是父王献出领土，罗瑞会娶这么个女人？我绝不可能在此等候，我要现在就进谷，日落前就可到达卡洛加，让伊尔卡特的王后见鬼去！”
  王子的狂言令周围人侧目，又引发群体讪笑，温伯爵的脸色十分难看，却无法劝阻王子。
  他将求援的目光抛向我，眼神不再像上次目睹我进入王子寝帐时那般暗含责难。
  我心里一乐，温柔地劝告王子说：“一国的君主应该有盛大的迎接阵列……”
  “如果是罗瑞亲自来迎接的话！我绝不等候一个女人管理的军队，让她像牵驴一样把我牵进太阳之城！”王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吼道，措辞荒诞可笑，令他的侍从们再次捧腹，而王子则根本感觉不到周围人到底是在嘲笑哪个。
  “如果殿下要立即启程不在此停留，我们应该找个向导，以免落入陷阱。”我善意地说。
  然而王子再一次拒绝了，他执着地要凭自己的力量抵达卡洛加，在不带向导的情况下只身闯入谷中。
  不幸的是走了一天也没有见到城墙的影子，四周都是绵延不绝的峡谷和灌木林，连村庄都没遇见一个，晚上我们只好停下来在谷中宿营。
  进餐时科恩对王子说：“在这儿的地下埋着一个罕见的神迹，里面沉睡着十分强大的武器，可是几千年来没有人能发现它……”
  “你是说它还在那儿吗？就在太阳之谷中？”王子兴致勃勃地问。
  “根据我族贤哲的记载它的确在这儿，不过想要找到就太困难了，太阳之谷幅员广阔，并且神迹一定是用强大的远古之力封锁着，还有凶恶的守卫把守，对人类来说想要找到它是不可能的。”
  “哼，我就不信不可能！”王子已经被具有英雄色彩的传说勾起了胃口。
  我知道科恩在引诱王子去寻找龙族宝剑，它是我们对付敌人必不可少的武器，只是我根本不相信亚利西斯王子可以找到它，科恩不过是逗逗他而已。
  第二天我们遭遇了一场战斗，对方是潜伏在太阳之谷的庇特罗斯王的残余势力，一见到敌人，王子立即精神抖擞地召唤他的部下投入战斗，根本没空去通知温斯莱特伯爵就上阵了。
  科恩对我说：“现在是逃走的好机会，主人，趁着他们为我们阻挡敌人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走了之！”
  我说：“你可真是没有良心，王子殿下正需要帮忙呢！”
  “难道你以为这蠢货能坚持几秒钟？他们马上就要全军覆灭了！我看那伙魔族的数量越来越多了——不好，我们还是快走吧！人类不值得我们冒任何风险，我们的目标是伊尔卡特之王罗瑞，不是这些异教徒！”
  我不理会他的呼声，径自朝拼杀中的王子驰去。
  他虽然年轻且缺乏头脑，打起仗来却有种不畏死的英勇，似乎拼命要证明自己。而受到王子的影响，他的侍从们也都一改往日的精神散漫，奋勇冲杀起来。
  小王子的勇敢取悦了我，且我还有点怀念短暂的露水之欢，因此不愿把他扔在敌群中。
  科恩说的没错，亚利西斯眼看着就快把自己的命葬送掉了！他的冲动使温斯莱特伯爵根本无暇回顾，他会在救援赶到之前被杀死。
  一个高壮的魔族战士把王子拖下马，举起利斧要砍下他的头时，我冲到了敌人身后，拔剑刺穿了他的背部。
  在他挺身哀号的时候一个魔法师迅速用咒语将它化成石像，可这样一来连我的剑也拔不出来了。
  我诅咒一声，不去管那把剑，伸手给王子：“上来，亚利西斯！”
  王子一跃上我的马，独角兽就快速地向前冲出重围，很快就将敌人抛在身后。
  王子对我说：“我要回去，我不能抛下我的部下不管。”
  科恩毫不留情地讥笑：“你已经自顾不暇了，现在回去还不是沦为怪兽的午餐？”
  王子被它气得当场要晕过去，这时独角兽载着我们靠近了一片树林，一个如雷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炸响——
  “滚出去！侵入我领土的人，你们不受欢迎！”
  亚利西斯王子惊得目瞪口呆，“谁在说话？”
  一些坚硬的东西像雨点一样砸到我们头上，在我怀中的科恩立刻大叫起来：“赶快住手！你这头老树根难道没看见女神的宝珠正到访你这贫瘠的土地吗？”
  “你说什么？”
  这回我看到是一颗巨大的老橡树在同我们说话，刚才砸中我们的也是它身上结满的坚硬橡实。
  亚利西斯王子刚跳到地上就被树根绊倒，随后那些树根就像树精伸出地面的手迅速将王子团团缠绕起来。
  “这个人类不受欢迎！”橡树声如闷雷地说道，“你们的同类侵犯了我的土地，把我们当柴烧，我绝不允许人类再踏进我的领土！”
  “至于这只独角兽——我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这里的月之泉早就枯竭，到别处去找寻水源吧！”
  “请放开我的朋友，我们马上就离开！”我大声说。
  “你是谁？我觉得你的气息很熟悉！”橡树陷入思考。
  “我是半月湖的领主。”我回答。
  “原来如此。”
  橡树说：“女神很久不来拜访我了，原来她有了新的继承人，请你到我身边来，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我将信将疑地跳下马，亚利西斯王子还趴在地上求救般看着我，却不能开口说话。
  我走到橡树根下，那些触角一样的根系蠕动着自动退开，让我瞧见里面的泥土中孤零零地躺着一支木笛。
  “这是一个故人埋在我脚下的，留给半月湖的主人，它是用我的树干做成，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虽然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我捧起笛子，吹了几下，发现它已经坏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且笛子显得很陈旧，像是历经了漫长的时间。
  科恩说：“不知道那个故人是谁，不过这里面一定有对方留下的信息，只要好好保管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离开橡树林不久，王子怀疑地问我：“半月湖是什么地方？”
  “那是我的家，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说，“那里很穷，殿下不会感兴趣的。”
  正说着，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我和王子不安地对视。
  难道是敌人的军队卷土重来？
  前方的尘土漫天飞扬，不一会儿就见到全副武装的骑士阵列朝我们冲过来。
  王子看清了迎风飘扬的鲜艳旗帜，大声说：“是罗瑞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