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知道是顾客，便用很礼貌的语气回他，我是。
  接下来，她便跟他沟通好滑翔的事项，只当他是普通的顾客，声音平和又客气。只是在挂断的那一刻，她恍惚听到那端唤她，声音变得极轻，像飘落的羽毛，玖玖，玖玖……
  她略微一怔，但很快便意识到，整个俱乐部的人都喜欢这么叫她，也就没在意。
  她刚要出门，刚刚那位同事又跟她寒暄：“玖玖，好运。”
  时玖玖笑笑，没说话，转身离去。而那位男同事则将早餐悄然放在她的桌面，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呢喃着，玖玖，你不知道，你是多么的好运。这是他给她放的第60份早餐，每隔6日放一次。时玖玖一直以为他在追求自己，其实，他不过是个“搬运工”。
  很快，时玖玖来到了1600米的萨朗科山的斜坡。她放下行装，却没看到那位电话里的顾客，正想给他打电话，蓦地，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她一回眸，是个陌生人，依旧用客气的语气招呼着他，你好，我是时玖玖。
  还是个很帅的男人呢。时玖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男人，算不上顶帅气的那种，五官并没有极致的精致，但浑身散发着成熟的气息，尤其是眼角眉梢间，处处透露着英气，这样的男人一眼看去很有军人的气魄。
  时玖玖并不喜欢这样冷峻的男人，她喜欢那种笑起来能暖死人的那种，譬如，她记忆里的丈夫。
  只是看起来那般冷的他，手却是这么暖，在这个清凉的清晨，给她带来了一丝丝温暖。
  他与她握手，薄唇张合间，用中国话讲，你好，我是江煜城。
  时玖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江煜城，煜城，照亮一座城市的意思吧。
  “你是第几次滑翔呀？”她在地上摊开了伞，想起签协议的事情，抬头问他，和着煦光微笑着。
  “60……”江煜城话说得很轻，只有自己听到，他摸了摸包里的飞行证书，没拿出来，转头跟她说，“第2次而已。”
  时玖玖“哦”了一声，一边往自己身上绑设备，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逗他：“湖底的鱼儿可是好久都没吸着阳气了呢。”
  江煜城没说话，只是任由着她帮助自己捆绑设备。他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动作熟稔又干练，不免得又一次心疼起来。游客们选择教练大多都是选择大叔级，看起来有安全感的欧美抑或当地男士，鲜少有人会选她。
  其实，她这一年里只接了60份单子。
  “你第一次的时候肯定很害怕吧？”时玖玖不解风情地又问他。
  恰巧，戳中了他的痛点。江煜城确实很害怕，并不是因为之前没玩过滑翔，而是他——恐高。
  那是与他退伍一事有关。当年，他是赫赫有名的军区司令部高级工程师，在一次军事演习中，由于客观的原因，他的一名下属在飞行时出了事故。即使不是他的错，可他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在自动请辞后，还惊讶地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站在高处，曾经的空军中校竟患上恐高症。
  而当时时玖玖在博卡拉的日子并不好过，没人找她签单，久而久之，俱乐部的老板惶恐影响到自己的名声，也不想再卖他面子。他无奈，只好亲自上场，让她接到第一笔单子。
  他的恐高症，还是历经了一个月的训练才克服的，而他的教练便是小九九。在中海的时候，小九九便带着他乘坐热气球，威逼着他眼看下方，那语气是极为严厉的：“江煜城你再这么怂，时玖玖就永远都不会记起你了！”他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后来，他便来到了博卡拉。
  那是他第一次乘滑翔伞，也是她的第一次当教练。
  “那你第一次当教练害怕吗？”他反问她。
  时玖玖吐了吐舌头，讪讪一笑，我不记得了。
  是啊，不记得了。江煜城早已习以为常，她不止是不记得第一次的滑翔，包括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第六十次。
  她忘了，全忘了。她只知道她的记录本里有六十个记录，但她不知道这六十个记录都是他一人，更不知道他是谁。
  江煜城第一次来到博卡拉时，与她重新介绍自己，陪她一起滑翔、喝啤酒可乐、看日出晒太阳、徒步，甚至发呆。日复一日，直到第六天，那一天他们的感情有很大进展，甚至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江煜城以为自己就快成功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第六天一过，她竟然说不认识他。一开始他以为她说谎，可后来，一个六天，再一个六天，他才知道——
  她患上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短期记忆丧失症。
  这种病会让她在每个星期天的早上，忘记前六天的事情，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人身上，彻彻底底刨除了他。
  江煜城还记得，以前的她曾经靠在他的怀里，看着一个名叫《初恋50次》的电影，现在想来那情节跟现今如出一撤。那是一部轻喜剧，却让她含泪看完，她还问了他，江煜城，我以后要是也忘了你，你会不会像亨利一样重新追我，50天追我50次，天天都是初恋？
  那时候的江煜城不屑一顾，认为那不过是哄骗少男少女的小电影。
  而往往，电影来源生活，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残酷于生活。她同样失忆了，一次又一次，但江煜城在用行动回答了她当年的问题：我会，但不止是50次，要更多。
  时玖玖患病的原因大抵是柯以轩的催眠术造成她大脑内部产生的记忆区混乱，海马区储存的短期记忆很快忘记。而在江煜城离去的六年里，柯以轩曾先后无数次给她做过催眠，因为她自身的保护机制，效果不大，但也如同毒素般，一点点地积累，导致最后的迸发。
  尽管于江煜城而言，他爱时玖玖，而她却无法与他分享爱的记忆，甚至当他是陌生人，这无疑是世间最残酷的爱情。但他不想再去责怪一个已经过世的人，相反的，他想，他曾经消失了六年，她等了他六年，如今，让他等，是应该的，是必须的。
  “walk，walk，run，run！”
  作为教练的时玖玖喊着口号，江煜城这才收敛心绪，同时，整个身体也被提起，双脚离开了地面。两人一起飞了起来——
  沿着费瓦胡，一路向北，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明艳动人。
  江煜城坐在前方，目光瞥到时玖玖的手，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握住，可他还是有顾虑，毕竟在她眼里——他们是第一次见面，要是碰了她，以她的性格，搞不好会直接一脚将他踢下湖里喂鱼。
  “那个，时教练，我有点晕……”
  时玖玖一怔，连忙伸手去扶他的肩膀，同时递给他一个袋子，又撤走了手。
  “这是什么？”江煜城略微蹙眉。
  在从时玖玖的嘴里得知那是呕吐袋后，江煜城单手抚了抚额头，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是怕我吐下去别人当成是落雨？”时玖玖嫌他恶心，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正当两人格外安静的时候，伞正好抵达云端，云朵儿如同一片片裙裾，将两人裹着，好不唯美。
  蓦地，江煜城反手揽住时玖玖的脑袋，趁她不备，附上薄唇——
  “唔——”时玖玖睁大了双眼，保持着愣怔的状态。
  几秒后，江煜城迅速抽身，依旧是之前不咸不淡的口气，“空气太稀薄，有点呼吸困难，借借氧气。”
  时玖玖惊魂未定，又好几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一名教练，连忙摆正姿态。她轻咳了一声，学着他风淡云轻地说道：“每个人都有三个庸俗的梦想，飞翔、永生和预知未来。呐，实现不了后两个，第一个实现了吧。”
  江煜城的嘴唇动了动，但也没出声，他在心里说，我也有三个庸俗的梦想，记起我，然后爱我，最后嫁给我。
  随后，两人一起降落在湖边草地的白色圆圈里，依旧是言笑晏晏，但终究还是有陌生感。
  江煜城正想着跟以往的第一天一样，先回附近的家，晚上再约她吃饭，当他转身，没想到时玖玖竟然叫住了他，她叫了他的名字，那样熟稔的腔调，带着点俏皮和嬉闹，江煜城。
  江煜城猛地转身，只见她在笑，她那白皙的皮肤一点儿也没有被这里的太阳晒黑，儿子们得她的良好基因，三人都是天生晒不黑的体质。这样一个甜甜的笑容，真是让他一步也挪不开。
  “嗯？”他等着她的下一句。
  “我……”
  “我记得你。”江煜城在心里期盼着这一句。
  可是没有，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你，你会不会……会不会做中海菜……”她看到了他的资料，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
  江煜城汗颜，果然是吃货本色。蓦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走过来凑到时玖玖的耳边，压低声音，这样的低声格外的惑人，他说：“你想去我家就直说嘛。”
  在时玖玖负气转身的那一刻，江煜城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拦截下来，当即披上了一层羊皮，好言好语地跟她说。
  最终，时玖玖还是被他强拽走了——
  在江煜城做菜之际，时玖玖突然产生了好奇，在他的房子里左瞄瞄右瞄瞄。他养了一只猫，叫辛巴，雌的，不怎么待见时玖玖，在被她放在怀里揉弄把玩几秒后，白了她几眼，当即跳开了。
  她追着辛巴，一不小心撞进了一个虚掩的房间。眼前的一切，让她惊愕不已——
  一整个墙壁粉刷成天空蓝，满满都是相片——有江煜城，还有……她自己。
  她帮他系着安全带，她随着他一齐遨游天际，他陪着她一齐看日出，他陪着她一起看文艺的小电影……诸如此类浪漫的事情，不胜枚举。
  时玖玖缓缓地往下蹲，用手抓住自己的脑袋，她突然间头很疼，尖声叫了起来，而后直接往外跑，江煜城也没拦住她。
  她一路跑，直到费瓦湖畔，呆愣地坐在湖边，试图一遍遍地捋清自己的记忆……
  约莫三小时后，时玖玖突然听到周围响起了求婚时的伴奏，下意识地回头，什么也没有，湖面更不可能有动静了，再一抬头——
  只见高高的空中，有一朵七色云彩缓缓飘落，愈来愈低。那是滑翔伞，但还太高，上面的人暂时看不清，只是正向她飘来、靠近。
  时玖玖环扫了一遍四周，除了自己，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雌的。
  以前看《大话西游》的时候，她最喜欢其间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那便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了吧，可是……
  与此同时，上面可就没那么浪漫了，江煜城身旁，一边一个小家伙，江子衿颤巍巍地尖叫着，“好高啊好高啊！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我长得这么帅，怎么可以跟你们一起胡闹，我要下去……呜呜……”
  小九九白了他好几眼，啐了一句：“小怂包，少废话！还好我们今天到了，不然老爸你又拿她束手无策了吧，等下咱们逼着她答应！”
  江煜城若有沉思地点了点头，在滑翔伞落地之际，他摸了摸西裤口袋，一怔，戒指呢？
  江子衿揉了揉自己的刘海儿，双手捂住双眼说道：“刚才……要掉了我想提醒你来着爸爸，我太害怕我……忘了。”
  时玖玖看着眼前的一大二小，略微眯眼，打量着他们——
  江煜城单膝跪地，接过小九九递上刚刚编制好的狗尾巴花戒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时玖玖，不管你忘记我多少次，不管你几天后忘记我，现在，嫁给我！”
  “嫁给他——！”小九九双手插胸地往左边凑，左护卫。
  “嫁给他——！”右护卫稍微慢了一个节拍，凑上前时发现英伦风的小西装袖子太紧，不方便插胸……
  江煜城抿了抿唇，看着时玖玖茫然的表情，知道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说：“你记不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我们都记得你。”
  “对呀对呀，我是你的记忆芯片！”
  “对呀对呀！我是你的海马体！”
  “玖玖，嫁给我吧。”江煜城将……狗尾巴花逼近她。
  时玖玖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风淡云轻地转过身去，缓缓向前走——
  突然，她背对着他们说了一句：“除非你找来第六次那个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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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
  番外会有哒！有你们想不到的东西biubiu~~~
  玖玖的新职业很酷有木有？！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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