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周晔从病床上起来，站在窗前，目光温和地凝视着窗外。
  那一道被雨水模糊了的夜景沉在他的眼底。
  他握着手机，语气如沉沉入定的僧者般平静：“是吗？”
  周明晖的语气就不像周晔这么淡定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夹针带刺般地说出了祝周晔和梅嫣百年好合的话。
  十分地违心，却又带着无奈的认同。
  “你就是感情运好。”周明晖就差把不甘心三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一切的可能都淹没在他幻想的两个字里。
  如果……
  如果当初他能珍惜……
  如果那天他没有跟着大家一起犯傻……
  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梅嫣和别的女士不一样……
  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他以为的错过，其实是命中注定的不适合。
  周晔扬起唇角，微笑着道：“一般一般，全靠同行衬托。”
  是的，相对于周明晖来说，他和感情运还真的算好的。
  “不过咱俩谁命长谁命短，真不好说。”周明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但如果让我选，我愿意和你换。”
  周晔立马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我可不换。”
  周明晖冷哼一声，“切，我还不想早死呢！”
  周明晖的话委实欠揍，可周晔并不气恼，反倒是笑呵呵地告诉他：“等我死了，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周明晖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他自知羞愧地沉默了片刻。
  过了几秒钟后，周明晖果断地又将车靠边停下。
  他摁下双闪，摸出兜里的烟，缓缓点上一支。
  “你最近都还好？”周明晖吸着烟，语气散漫地问了周晔一句。
  “我还好。”周晔问他，“你是没问题的，对吗？”
  “我啊？哈哈。”周明晖深吸一口烟，眉头紧紧皱起，“我也有事情烦着，我儿子，周沫辰，也隔离着呢。”这病能不能治好，医生都没法给他一个准话。
  那这在他看来，就是治不好的意思了。
  周晔一 想到又是孩子染上病毒，心里也十分难受，道：“我知道。”
  他能理解周明晖心里的烦恼。
  周明晖摇下一点车窗，掸掉一点烟灰，呵了一声，“我不敢想。我不敢多想一点。”细密的雨丝透过车窗玻璃打在他的脸颊上。
  他用力眨了下眼角，觉得心口有个地方，说不出的难受。
  “回去好好睡一觉。”周晔抬手捏了一下眉心，“我该睡了，太晚睡对免疫力不好。”
  “周晔……”周明晖垂下头，心情十分复杂，“你们……你和孩子们，还有大伯母，都……都会好的，对吗？”
  “对。”周晔挂了电话。
  这句不会他说得十分有底气，仿佛真的就不会一样。
  说完这句，他便不想再和任何人聊起这个话题。
  周晔看着窗外的细细蒙蒙持续不断的雨丝，心道：“如果真的一定要出事，就选我一个人吧。”
  他默默祈求着。
  明知道这些祈祷都没有，但还是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
  默念的同时，脑海里全是梅嫣的身影。
  他想象着梅嫣站在医院门口遥望自己病房的画面。
  心头又暖又涩。
  暖的是他终于可以确定，小嫣还是同当年一般爱她，虽然她总是嘴硬地不承认。
  涩的是他现在都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他想，假如自己的人生真的如此不幸，熬不过去的话，他也不敢奢求别的，只希望小嫣能在工作生活的闲暇之余，略微想起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他这么一个人。
  曾经有个叫周晔的，爱她爱得深沉。
  周晔拿着手机，好几次想打给梅嫣。
  他想让梅嫣不要来了，可内心深处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弱弱地哀求着，哀求他不要再拒绝这份未知的甜蜜。
  最终，周晔放下手机。
  他不能让梅嫣失望，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晔转身上床睡觉。
  研究所里，病毒的救治疫苗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发中。
  因这几年的积累，徐博士和自己的学生们对这个病毒的前身还是非常了解的。
  这类病毒，目前也找不到特效药，只能从疫苗上下功夫。
  大家没日没夜地做各种尝试，也算勉强摸到了一旦头绪，研发出了一个可能有效的灭活疫苗。
  但是任何一个疫苗从开发到最终能够使用，这里头的曲折可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多少看似有效的疫苗死在了后续的试验里啊。
  但能找到头绪，也算是一个喜事。
  研究进展有了眉头，大家也纷纷赶到了一丝丝安慰。梅嫣藏着这点小窃喜，不敢过分高兴，生怕这次的研发又会失败。
  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工作到晚饭点。
  晚上，梅嫣她还要和徐博士一起参加了一个工作汇报。
  这场汇报花了三个多小时。
  从几年前病毒在c国的发现，到段敏女士的发病确诊，到如今正在核实各项功能的灭活疫苗，非常完整。
  徐博士说道：“遗憾的是，c国目前仍然重视我们团队的建议，尚不清楚目前c国的二代病毒到底发展得怎么样。”
  c国甚至都还没有把这个病毒列为传染病。
  但会议最后，领导们还是决定将类似症状和核酸确诊的病例统统列为传染病，且决定上报wto，并对近半年所有有过c国旅行史的游客们发出警告，同时对后续游客告知此类病毒的风险。
  上层的重视对徐博士和梅嫣他们来说，是最鼓舞人心的。
  至于国际上的风波，c国如果反对不同意等等，这就不是他们这些科学家需要考虑的事了。
  和前段时间一样，会议结束后，梅嫣又是在研究所里忙活到十一点多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研究所里依旧灯火通明，只是人稍微少了些。
  为了高效和便捷，研究所如今是彻夜不熄灯。
  为了安全和保障第二天的工作，每天晚上有四轮安全员巡视水电情况。
  今天晚上，难得没有落雨。
  晚风带着些许湿润的气息，不再像冬天那么冰冷刺骨了，捎带了些温柔。
  羞答答的春姑娘似乎在准备着告别。
  梅嫣下意识地又来到了私立医院门口。
  她刚走到门口，视线越过伸缩门，却发现周晔就站在对面。
  她愣住了，没敢上前一步，生怕是自己错觉。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再次睁大眼睛，盯着前方看。
  视线里的周晔并没有消失。
  周晔看上起似乎比前段时间瘦了点，眼睛看上起更加深邃。
  他身上还穿着防风的厚大衣，戴着口罩和帽子。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梅嫣，眼角眉梢尽是笑。
  梅嫣本能地朝前走着，靠近了伸缩门，几乎就快贴着铁皮了。
  周晔急忙后退几步，笑着对她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贴着门。
  “我这样远远看你一眼就够了，小嫣。”他告诉梅嫣。
  因为不确定梅嫣到底几点过来，他提前半个小时就下来等着了。
  医生为了防止意外，差点逼他穿上防护服。
  周晔实在不希望自己打扮得像个生化病人，便拒绝了。他当时心里想着，要是实在不行，就不下去看吧。他不希望自己下来走走的行动，会成为大家的负担。
  后来主治医师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同意了他要下来看看的提议。
  因为隔得远，梅嫣听不大清楚他说了什么，便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
  梅嫣恨不得立马把灭活疫苗的事告诉他，但又怕最后失败，让他们徒增失望。
  “小嫣。”周晔告诉她，“晚上记得早点睡。”
  “嗯。”
  “我很想你。”
  “嗯。”梅嫣也是很想他。
  明明隔得不远，明明抬头就能看见彼此，却不能自由地拥抱，自由地倾诉各自的思念。
  梅嫣忍不住红了眼眶。
  周晔道：“医生说，我妈妈今天醒的时间加起来有三个小时了。身体也正在慢慢好转。”但其实也随时有恶化的可能。
  “我知道。”梅嫣努力吸着气，“你也会很快好的。”
  梅嫣相信，周晔这样症状不够明显激烈的感染者，一定会好得最快。
  她知道周晔目前还需要休息，便急着在电话里轰他快回病房。
  周晔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央求着：“让我再看看好好你。”
  “等你病好了，天天看。” 梅嫣承诺，“你一定会好，我也一定会努力让今后的你看不腻我。”
  “那我们说定了。”周晔像个孩子一样，伸出小拇指，“以后不许变，更不许随便离开我。”
  梅嫣也伸出小拇指，同他来了一个隔空拉钩。
  虽然很幼稚，可是却甘之如饴。
  梅嫣告诉周晔：“明天我不来了，在你病好之前，也不要晚上站这里等我。”
  “好，那您先走，我可以多看看你的背影。你回家时间比我回病房时间长。”
  梅嫣点点头，听了周晔的话后，毅然转身先行离去。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走，周晔肯定更不会走。
  第二天，梅嫣下班时候还刻意给周晔发了短消息，告诉他自己下班后真的直接回家了，并叮嘱他千万要好好注意。